这个结果的原因倒没什么惊奇。

或许是多米尔达星系与地球不同的光谱辐射改变了他们的基因，或许是暴露在宇宙中太久，受到了宇宙射线的刺激，又或许是水质的原因。

原因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以及结果导致的后果。

苏茉耐心地等着，隔着一层水面，实验室里争吵声不断，直到“啪”一声玻璃试管在地面碎裂的声音响起，六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必须上报联合国。”

苏茉听到一个男性检察官说道。

紧接着开口的是那个华人女性，她明显在抑制着话语里的愤怒：“……我们本来……潘多拉魔盒……代价……他们不配……！”

男性：“你疯了？！”

另一个声音：“争吵没用……方案……你的工作……已经上报联合国……”

比起六个检察官的歇斯底里，这些人鱼们更多的是恐惧。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在死亡迫近的时候，人是会有感应的。

争吵的结果，当天半夜被敲定。

随着天边划过一道银蓝色的光芒，一些形状怪异的云从深蓝色的夜空中飘过，凭空落下许多淡蓝色的雪雾。

下雪了。

人鱼们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怀着惊喜与诧异伸手接住这些怪异的雪。

苏茉没有提醒他们，多米尔达的气候潮湿温热，是断断不会下雪的。

她伸出手指，抿开了一点淡蓝色的雪。

后者像薄雾一样轻盈，带着一丝清凉，顺着皮肤融进了她的身体。

像死神勒住脖颈时的温柔。

疼。

好疼。

随着血雾从她肺腔里溢出，她顺从着疼痛，缓缓吐尽了肺中的空气，向海底落去。

海底已经堆满了不少人鱼暴毙的尸体。有的只是和她一样的少女，被拉过来改造成了人鱼的身体，又毫不留情地赐予她死亡。

她感受到了海底极致的压力，耳畔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毒发的时候，她甚至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好像……

在回溯的时间里，她只能选择溺亡。

在意识归为沉寂之前，她这般恍惚地想道。

少女闭上了眼睛。

却无人看见，在她浅色的发梢上，那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舒展开了花蕊。

【系统提示：检测到玩家处于意识交界点，道具（曦雾—SSS级）被触发，强制暂停该玩家的游戏进程，并予遣回，确认执行！】

【亲爱的玩家，在轮回这种孤独的旅程中，窗外总是一片寂静的】

【她们说，那是一段漫长的过程，漫长到会让你忘记因何而来、从何处来、为谁而来】

【是的，你意识到，你或许早就永眠于这样一个深蓝色的海中了】

【但是，有人为你撒下了一片曦雾】

【万千轮回，晨曦依旧】

……

苏茉猛地睁开眼睛。

死亡真实的触感还残留在她指尖，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已经悄然退去，就像一场噩梦，不会在做梦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苏茉”的本体，一头浅色的卷发变成黑长直，那朵已经枯萎的玫瑰也缱绻地从她肩头滑落，碎成了一地花瓣。

可这是哪里？

这里一片虚无，可以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一点细碎的微光从她头顶过渡，就像隔着冰面看到的日出。

直到一串小皮鞋的脚步传来。

苏茉回过头去，看见了帕梅尔。

不是人鱼，也不是那个女尸，是那个真正的帕梅尔，那个第一次在列车上出现的帕梅尔。

她身穿英伦风的小风衣、圆头皮鞋，一头浅色的卷发和眸色一模一样。

她问道：“谁杀的我？”

苏茉觉得这应该类似一个过完场景交答卷的地方，便开口回答：“人类。归结到底，你是被人类杀死的。”

“六名检察官将实验报告上传给了联合国，于是联合国下令绞杀所有改造人，他们下了一场有剧毒的雪，杀死了所有的……”

苏茉倏地一顿。

她也发现自己说的有不妥之处。

帕梅尔一歪头，眼神仿佛在说“想清楚再答题哦”，又问：“我死了吗？”

这个问题，正常人会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死了。

毕竟她开头就以尸体的形式出现，玩家又亲身体验了一遍她毒发身亡的全过程，不死才怪。

可是。

可是，那具尸体一出现就被判定为“深海亡魂”，攻击也只是精神攻击，无法造成物理形式上的攻击。

而且，帕梅尔问的第一题，其实已经给了最初步的答案——她让苏茉认识到，既然这是在以前发生过的事，那么必然能和现在发生联系。

现在的情况是，多米尔达星球成功和人类决裂，这和当初被人类当软柿子捏、想杀就杀的情况不一致。

那么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苏茉不得不联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第三篇章”了。

从前两个篇章的视角来看，帕梅尔一定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那么如果她在第二篇章就死了，又哪来后面的故事？

综上所述，帕梅尔应该没死。

而那个女尸，只是她精神的一种具象化，用于拖他们这些玩家进入这个所谓的幻境。

沉吟良久，苏茉斟酌着开了口：“我认为你没死。或者说，在人类试图杀你的时候，你没有如他们愿的死去。”

帕梅尔则对这个回答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维持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死吗？”

“……不。”

苏茉此时已经从刚才的死亡经历中缓过来了，眼神逐渐回归了平时的游刃有余，她带着一点笑意，“该死的是人类本身而已。”

帕梅尔：“为什么呢？”

“很简单，人类没有资格。”她平静地说道，“实验失败所导致多米尔达面临死亡，濒死反抗，看起来是众多巧合促成的，实际上是必然。”

“我以这个形式说吧：”

“人类就像一个意外学会了魔法书的孩子，他震惊于自己所谓的天赋，在动用了一个小小的魔法、将一部分同类变了形状之后，他自以为自己成为了造物主。”

“这种自得和满意让他越发飘飘然，以【母星】自居，希望这些同类们可以听自己的指挥，为自己谋得更大的利益。可是这些同类又不是傻子，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启明星】。”

“一边，他强制性地让这些同类臣服于他。另一边，他尽力去美化这场完全不对等的交易，将这些被强迫的同伴美化成【自愿为人类的未来效劳的英雄】。如此，他就可以一边坐收利益，一边聆听群众的赞美。”

“浸泡在这种赞美声中，他太骄傲了，以至于当属下向他禀报，说那些被派遣的同伴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同类时，他轻蔑地选择了抛弃。”

苏茉笑了笑：“他觉得，‘那些人是臣服于我的，我创造了他们，谁敢挑战我的权威呢？’”

“所以，他下令下一场雪，抹杀这些异类。”

“……后面的故事，我相信帕梅尔小姐还没有向我说完，所以算作未完待续吧。”她温和道。

帕梅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苏茉：“小时候，妈妈读的一个童话故事里，一位小人鱼最终成功变成了人类，杀死了坏女巫，嫁给了王子，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可是人人都忘了故事真正的结局。”

四周的虚无慢慢落幕，她的身形也开始融化，唯有声音依旧：“在真正的结局里，小美人鱼没能杀死王子，她于晨曦中，变成了潮落时的泡沫。”

“苏茉，你说，我也会变成泡沫吗？”

苏茉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这个场景迅速塌陷了下去，她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那个女孩消失时最后的一声轻叹。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苏茉通关（罪恶真相—第二篇章）！】

【于道具“曦雾”作用下，即将遣返您回归副本中，正在跃迁……】

意识再度清醒。

看着周围的场景，苏茉又是狠狠地懵逼了一下，有种梦没醒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被捆着啊？！

没办法，海底实在太幽暗了，正当她试图眼睛再睁大一点看清楚情况的时候，一个男声的尖叫划破水域——

“苏茉！！你醒了？！！”

苏茉不用辨认就知道这是独属齐航犯病时候的音调。不出所料，她看见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几条人鱼押送着一个人类男性，大概率是齐航。

随着一盏盏照明物的出现，她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场景了。

几百条人鱼悬浮在水域中央，鱼尾不停晃动着，他们每人手里怀抱一个圆形的照明物，看上去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而他们的小队比较惨，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捆着手脚拉进了场地。

苏茉远远看见了叶浅沉，后者碰到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对她摇了摇头：

见机行事，不要硬刚。

其实苏茉也没想硬刚。

这大概率就是副本从头到尾提到的【圣潮节】，而日期就是那么碰巧，苏茉依稀记得，应该和当年帕梅尔他们“死亡”的日期差不多。

明显是个核心场景。

至于这些捆着手脚的绳子么……也无伤大雅，至多就是难看了点，用个道具就挣脱出来了。

幽暗的海水下，有丝丝缕缕的微光穿过水面。这个时间，晨曦正蓄势待发。

细碎的微光摇曳不定，将整片水域浸染成由浅入深的过度色，柔和而平和，仿佛这海水能够承受拜年以来所受的杀戮与屈辱。

一个女性人鱼逆光悬浮，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纱，尾鳞像金属一样反射着她怀里的灯光。

“多米尔达的子民们！”

在所有人鱼近乎狂热的目光中，族长缓缓张开双臂：

“——圣潮节，现在开始！”

从下一章开始，依次叙述苏苏、齐航、依澜、小凡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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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