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金乌西沉，月上中天，竹林间的青翠气息，磐石上的涓涓细流，让整个世外桃源都弥漫着一股禅意。
这个“朱雀桥”从地图上来看，几乎属于桃源谷的边境地区了，没事跑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地儿来，肯定是在搞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真相昭然若揭。
首先是渐渐闻见的烤肉香气，然后是袅袅白烟自铜炉火锅的汤面冒泡升起，那是食慰人心的烟火气啊。再透过疏林的缝隙看到架着的碳炉边是一溜儿洗切干净的食材，有田间的作物，也有若干野味。
“子谦，快把你的桃花酒取出来。”
“我好像有点忘了是埋在哪棵树下了。”
“你别装，快取来，被我找到了，就没你的份了。”
……
张雀立刻收起了一颗想清理门户的心，决定加入他们的夜宵队伍。真的，每天食堂的那些东西，吃的嘴巴淡出一个鸟来，天天觉得自己在清修。
“别动。”纨绔子正要把切好的羊肉下锅，被一只纤手阻拦，面前的女子双目炯炯道：“先下素的，不然会有浮末，影响蔬菜口感。”
公孙畴看了一眼她，态度有点不咸不淡的：“哦，你来了啊。”
“调料在哪里？调料可是火锅的灵魂啊。”张雀并不在乎他的反应，眼前的美食才是她的驱动力，那是自入谷以来从未有过的洒脱和快意，主动提出了许多增加料理质感的建议。
何诩适时取出两坛酒来，笑道：“小师妹内行。”
正忙活着，身后突然有个人拍了拍她。
张雀回头一看，是常啸，他默默无语地对她憨笑了一下，然后把一只毛绒绒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
张雀低头，怀里多了一只灰色杂毛的野兔，死的。尸体还热乎。
吓得她一个激灵，尸体掉落在草地上。
回过神来，看到常啸小哥哥正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伤人心的事情？
想起常啸的身世，这兔子在他眼里应该是猎物而不是宠物，把战利品送给她是一种示好，而她却将这份心意丢在地上，确实说不过去。
赶紧把野兔捡起来，对常啸笑道：“常师兄，我很喜欢，我们去河边把它洗刷刷了吧。”
“呵，身为一个女子，竟如此地没有爱心。”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雀看了一眼，是公孙畴那个小白脸在吐槽她，养尊处优的大公子见惯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大家闺秀，看到可爱弱小的兔子，当然是一副“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圣母模样，恨不得一抔黄土把它厚葬。
“公孙大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看看你筷子里的咩咩，它也很无辜啊。”
公孙畴举在半空中的筷子突然进退两难，张雀笑道：“要不还是别吃了？”
听到身后怒搁筷子的声音，张雀被逗乐了。
说是一起去河边洗菜，干活的却是常啸，张雀在一边观察着，常啸的力气很大，指甲也锋利，手撕兔子什么的看得人惊心动魄，同时他粗中有细双手非常灵巧，是一个闷声干活能工巧匠型的人物，洗得干净吃的放心……
照理说，他是桃源谷的土著，怎么会跟两个纨绔混在一起。
“常师兄，喜欢跟他们在一起？”张雀问道。
常啸露出天真爽朗的笑容：“嗯，快活。”
言简意赅啊。
直到和他们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时候，真的是相当快活。小白脸也早已被何诩哄好，啃着兔肉“真香”了起来。
酒过三巡，男人们不免吹起牛逼自爆身份，一个是盘踞一方横跨州郡佃客数以万计的高门士族继承人，一个是当今太后亲侄子，父亲是手握重兵权势滔天柱国大将军。
常啸对人情世故不感兴趣，吃饱喝足后，问何诩要了一包像是药粉一类的东西，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张雀竖起耳朵听着，这些可都是人脉啊，遂端起酒杯左右附和。酒后劲很足，只能适时控制，小抿几口装装样子。
“子谦，你何时进城为官，听说令尊都为你打点好了。”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衍王朝偏安一隅，这芝麻绿豆官岂不是当的憋屈。倒是公孙府上收藏了《海天堪舆图》，据说得此图者可得天下，南山兄，前途不可限量啊。”
“嗐，一张图而已，你明年做寿，我叫人打包了给你送去。”
“令尊不打断你的腿。看来，南山兄是醉了，开始妄言妄语。”何诩笑道。
张雀再去看公孙畴这小白脸，确实两颊绯红，眼神迷离，明明不胜酒力，却也率性而为。
却因张雀多看了两眼，公孙畴透过蒸腾的气雾，迷离的眼神突然对焦到了她的脸上，说了一句吓人的话：“今夜和风循循，温香又入谁怀。此女若脸上无痘包，倒也是如花姿貌。”
发现对面的何诩竟也在看她，张雀尴尬地笑笑：“公孙师兄每次醉了酒都这般花痴？”
“并未如此。”何诩的眼神清明的很，看来酒量深不见底：“南山兄从小身边女眷围绕，阅人无数，所言未必为虚，女子爱美，何某略通医术，可帮小师妹看诊。”说着便伸手要来探脉。
“不必。”张雀快速地将手缩回，感觉到自己拒绝得有点太过果断，又补充道，“沉疴旧疾了，师父在医术方面造诣颇深，若有法子，早就治了。”
“小师妹倒也不必如此拘谨，何某在药理方面与师父所修的方向略有不同，可互为补偿。”何诩的坚持让她有点心虚。
“此等好事，竟也有人拒绝？”公孙畴这个几近醉酒的竟也在旁帮腔，凑近身子懒洋洋道，“小师妹这般讳疾忌医是有什么隐疾吗？”
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男，她就差甩出令牌来呵斥道：谷主在此，尔等宵小，谁敢造次！
“雀仙姑娘——”熏熏酒意中，突然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兀地让人感到十分的悦耳。
张雀循声望去，是那个青衣白发的少年，他的头发比及肩略长，梳理齐整，倒也不损风仪，他的眼光清澈如泉，让心里的烦躁消散了许多。
他手上拿着一个锦袋，徐徐走近：“道长说，你该吃药了，便派我来寻你。这药已炼制成了丹药，方便你按时服用。”
走的近了，何诩伸手拦道：“什么药，我看看。”
阿献将手往下一收，站在原地不再前进：“抱歉，道长特意吩咐，不必与他人探究此事。”
何诩伸手接了个空，有点尴尬。
“大胆，你在公孙家什么地位，竟以如此嚣张态度对待子谦兄！”公孙畴见状突然摆出了他大少爷嚣张跋扈的一面，“还不快点向子谦兄道歉！”
阿献毕竟是来找她的，张雀突然很生气：“就算他是个下人，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指着公孙畴道，“禽兽尚知报恩，你才是需要端正态度的人！”
小白脸一着急，脸色更红润了些，咬着后槽牙道：“你懂什么，这是他欠我的！我们家的事，你一无所知。”
“这里是桃源谷，不是公孙府。”张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没有等他们继续争论，向着何诩低头作揖道：“刚才冲撞了公子，惹得诸位不快，是阿献之过，还望公子海涵，公子若心中郁结，尽请责罚。”他的声音没有委屈不甘，像是逆来顺受惯了，甚至有点机械。
“小事一桩。”何诩抬手道，“南山兄不怪便好，只是你每次出现都会惹得他生气。”
“哪里是我爱生气，他上次出现便引来了大师兄拆台，害得我们整整俩个月都没能吃上一口好的。这次你再告状试试！等回了公孙府，看父亲怎么收拾你。”
少年低垂眉眼，没有反驳、辩解或者讨饶，听到“回公孙府”的时候眼皮倏地抬起一瞬。
看来他在公孙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怪不得他说虚尘子救了他，在这里除了服药供血，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张雀趁机脱身出来，站到了阿献身边，接过他手上装药丸的锦囊：“我确实该回了，感谢师兄们的款待，下次弄火锅记得多准备点大蒜。”
张雀拉起少年的袖子往林外走去。
待月色照得山路分明，少年轻轻地挣脱了张雀的牵引：“姑娘跟他们很投缘？”
啊，投缘是不可能投缘的，投机罢了。“酒肉朋友而已。”
但是他们对阿献确实不太友好啊，纨绔子弟太狗眼看人低了。
“对了，刚才公孙畴说你欠他什么东西，想办法还了他，别救他狗命了。”
少年摇了摇头，神色明显有一些迷茫：“并未欠他什么，他一厢情愿罢了。”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可惜当事人不肯多说。不肯说她也会有办法知道。
“这个药丸好精致啊。”张雀转开话题，距离她上一次服药还差三天才满一个月，应该没有那么急迫，“阿献你难道是因为担心我，才以此为借口来寻我的？”
少年停了一瞬：“没有。”又加了一句，“道长吩咐的事情，不敢怠慢。”
“你知道这药是什么功效吗？”
“道长并未提起。”他看向她，眼睛神清澈，黑白分明。
竹林在夜风中擦出轻响，张雀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唔，我们快点走吧，夜里有点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