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里杨花(三)

面具人一招落空,反而大笑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左母转头低声斥道:“你快走!”

她虽然挡下了那一刀,脸色却变得惨白,接下那一招已经是她的极限。她近二十年来都没有再动过手,此时真气凝滞,经脉刺痛不已。面具人一刀试出她的深浅,接下来便是杀招。左明曜想要上前,被左灰死死拉住,催促道:“趁现在快走!”

左明曜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留下来面对危险,他拔剑想帮助母亲,却插不进手,在战圈外徘徊。面具人一刀砍向左母心脏,左母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闪避。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命中面具人,紧接着,左父从天而降,一拳挥出,将面具人逼退。

“爹!”左明曜不禁叫道。

“阿娟,带他走!”左父头也没回,厉声道。

他的背影在火光照应下,雄伟巍峨,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面具人再次攻上来,左父以拳应对,他的拳法大开大合,凶猛刚烈,如狂风暴雨一般。面具人的刀砍在那双拳头上,竟然发出金戈相击的声音。面具人在密集的拳头下节节败退,双刀甚至出现了裂痕。

左明曜不知不觉看呆了,父亲的武功简直是他平生见所未见。而在这之前,父母从未显露分毫。

……父亲说的是对的,和这些武功比起来,他学的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

左明曜产生了浓烈的挫败感,但又不禁想,既然面具人不是父亲的对手,那他们为什么要逃?

刷刷刷,又跳出三个面具人,他们见最开始的面具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上前,只围在外面。左明曜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忽然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面具人从火光中走来,虽然他们都戴着同样的面具,但他显然和其他人不同。这人身形削瘦,脚步轻盈,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角,但他似乎毫无知觉,那些火焰无法伤他分毫,反而像是臣服于他似的。

“都在这里啊。”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但左明曜能听出来,这是个很年轻的声音。

左父道:“我把东西给你们,你们至少放过我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哪有那么好的事。”年轻人懒洋洋地说:“都杀了吧,把东西找到,早点回去——我还有别的事。”

话音刚落,几个面具人便一起出手。

左母拉着左明曜飞快逃走,那几个面具人想追,都被左父拦住。逃到院外,左母已经是气喘吁吁,她停下来,对左明曜道:“你走吧,顺着这条小路,他们暂时找不到你。”

“娘!”左明曜急道:“我们干脆杀回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左母摇头叹息:“咱们不是秘血教那些人的对手,能让你活着,就是爹娘唯一的心愿。”

“我宁愿和你们死在一块!”

“你要白白浪费你爹争取的时间吗!”左母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急得额头冒汗:“曜儿,你往日天真莽撞,有爹娘护着没关系,但今后可不能这样了。左灰,带他走!”

左明曜鼻子一酸:“娘,那你和我一起走。”

左母笑了笑,道:“我自然要和你爹在一块的,不论生死。”

左明曜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左母忽然道:“那盒子你不要打开,若是成功逃出去了,以后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我就你这一个儿子……”

她想到今晚和丈夫的对话,心想,我们要是能护你一辈子多好。

马蹄声响起,白马聪慧,见院子起火,就自己跑出来了,又找到了主人。左母催促左明曜上马,便断然转头回去。

左明曜想跟着回去,被左灰死死拦住,左灰上马困住他,双腿一夹,白马便飞驰而去。左家大院的火势越来越凶猛,很多人从梦中醒来,看着这场熊熊大火,而此时,左明曜已经离开了春城。

……

“我要回去!”离了春城,左明曜心里越来越后悔,他握紧缰绳想要掉头回去,左灰怒极,一巴掌拍他脸上,厉声道:“冷静点!只想逞匹夫之勇,现在死了倒是容易,难道你不想为他们报仇?!”、

左灰这样说只是权宜之计,左明曜要报仇的对象是整个秘血教,以他断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此时左明曜显然已经昏了头,他只能这样说。

见左明曜呆住,左灰快马加鞭,继续往南逃。南边有条大江,过了江,那几个面具人就追不上来了。他们疾驰一夜,身后的面具人也紧追不舍,左明曜偶尔能听得黑暗中几声尖笑,在天光渐起时,他们终于到了江边。

“船家,船家!”左灰高声呼唤,便有一艘小船从江中心悠悠飘过来,左灰内心焦急,从怀里掏出银子,大声道:“船家,你走快些!”

船家仍然慢悠悠的,他们身后却传来脚步声,几个面具人像影子一样围住他们,那个瘦削的年轻人也在。

“动手。”面具人道:“快一点,他们一家人还能在奈何桥前团聚。”

一股怒气在左明曜胸口燃烧,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心里既愤怒,又悲痛,只想扑上去和他们拼了,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至少也杀了一人给父母报仇。左灰伸手在他背后点了几下,左明曜便全身不能动弹,几个面具人扑过来,紧要关头,左灰将左明曜扔到船上,大喊道:“船家,走吧!”

那船剧烈地晃了一下,船夫依言将船划走,船身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离开岸边,左明曜又气又急,挣扎着想起身。张开口,又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映着初升的太阳。

……

左明曜不知不觉中流下了泪,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穴道松了,他终于能够动弹,只觉得浑身又酸又麻又痛。左灰把他扔过来的时候,木盒子刚好咯在胸口上,他拿出木盒子,上面已经见了血。

左明曜默然不语,遥遥看着远去的岸边,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大江中心,江面波涛汹涌,粼粼金光在江面闪烁,除了这艘小船,什么都没有。

“船家……你为什么要走?”

船家道:“那位老板付过钱了。”

刚才左灰把左明曜扔上船的时候,还把银子也扔上去了。如果没有银子,船家也不可能开船。

“你要是想掉头,我现在也能回去。”船家慢悠悠地说。

左明曜没有说话,他呆坐着,左灰还在的时候,他总想着死了算了,但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他反而冷静下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他根本不是那些面具人的对手……再撞上那些人,只能枉送了性命。他不能辜负父母和左灰,他要报仇,秘血教,秘血教,这三个字深深地刻进他的脑海里。

风越来越大,风掀起船头,江水飞溅到他身上,左明曜也似乎无知无觉,船家道:“客人,你进船舱吧,里面有酒。”

左明曜这才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进了船舱。里面有炉子,煨着热酒,还坐着一个人。

左明曜心里一惊,之前这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竟然毫无察觉。更令他惊异的是,对方面相看着不过三十左右,却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就连睫毛都是白的。五官异于常人,轮廓极其鲜明,总之不像是中原人。

然而他却规规矩矩穿着一身道袍,一把桃木剑横亘在腿上,腰上绑着褡裢,旁边还立着一面破旧的彩色幡旗。

“喝酒吗?”白发道士的中原话说得却极为地道,他倒了酒,不由分说递到了左明曜面前:“春城桂花酿,出了春城,就再也喝不到了。”

左明曜没有喝酒的心情,提起春城,他内心酸涩不已。白发道士并不管他,先喝了自己那杯,又把给他倒的那杯拿过去喝了。

酒香味在船舱弥漫,风渐渐小了,船家掀开帘子,问:“客人要去哪儿啊?”

左明曜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虽然想为父母报仇,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居士,你如果拿不准主意,不如我为你算一卦如何?”白发道士忽然道。

左明曜看过去,白发道士举起那面幡旗,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占卜问卦,测定吉凶。

白发道士:“你给我说个字。”

左明曜喃喃道:“……问。”

白发道士点点头,随后大拇指动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他道:“你若是想寻求出路,不如去问道宗一试。”

左明曜心里一震,他虽然并未涉足武林,但也知道问道宗的鼎鼎大名,如今江湖分为南北双宗,东西三阁,其中问道宗更是在正道之中执牛耳。

如果能拜入问道宗,学得武艺,他何愁不能报仇雪恨!

“多谢道长指点!”左明曜如醍醐灌顶,一下清醒过来,对船家道:“麻烦你送我回春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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