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白袍，长发用一根青色布带简单地绑起来，腰配长剑，仙姿玉貌，君子端方，令人见之忘俗。

他抬手扶住年轻侠士，轻声道：“小心。”

年轻侠士看到他的脸，愣了几息，随后脸色涨红，连忙退开，结结巴巴道：“简、简大侠，冒、冒犯了！”

简鱼轻笑了下，道：“是我撞到你，谈何冒犯。”

他一开口，左明曜便忍不住抬头，这人的声音别具一格，轻柔而低哑，像风吹进耳朵一样酥酥麻麻的。然而左明曜一看他的脸，便觉得莫名熟悉，半晌，才想起来当日春城游船上一瞥的就是这个人。

原来这人就是问道宗风光霁月的大师兄，左明曜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苦涩至极。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人生已经翻天覆地。

简鱼一进茶馆，便得到众人簇拥，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不动山庄大小姐婚礼和魔教的事，简鱼一两拨千斤，都应付过去，偏偏他眉眼带笑，只让人觉得真诚谦逊。还有人问道：“如今问道宗因简大侠声名鹊起，前来拜入宗门的人越来越多。然而每次宗门招收人数都是固定的，简大侠，可否透露一下今年问道宗准备招收多少新弟子？”

这话问得十分不合适，简鱼抬起一杯茶，温声道：“在下刚从外面回来，也不清楚师父他老人家的主张。今天众侠士难得齐聚一堂，清风城有一特产，名为清风茶，在下便请大家喝一杯，聊表心意。”

他话里的意思是问道宗仍然全由宗主做主，随后吩咐店家送上好酒好菜，招待在座各位侠士。这家茶馆背后是问道宗外门弟子在经营，问道宗在此地盘踞多年，广置田产，林场，良田，清风城中也有不少产业。

请众人喝茶之后，简鱼得以脱身，他走出茶馆，见小二正在驱逐外面的驼背人，那驼背人一言不发，低着头，但也没有离开。

他此时正心烦意闷，听见小二恶声恶气更是难受，便上前问道：“为何吵闹？”

小二立刻道：“他堵在门口，耽误了贵客上门，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简鱼道：“里面还有空位，请他进去罢，不过喝杯茶解乏而已。”

小二嘟囔：“弄脏了桌椅还要收拾……”

简鱼对他微微一笑，小二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脊背生寒，他回过神，见简大师兄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心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最近天气太凉，风也很冷。

“这杯茶，就算我请小兄弟的吧。”简鱼将手中茶杯递给驼背人，茶水清透，葱白指尖贴着白瓷碗，一时简直分不清哪部分更白。

驼背人顿了顿，接下茶杯，茶还是滚烫的，白雾缭绕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小二把驼背人放进茶馆，从始至终，驼背人都一句话没说，甚至没抬头看一眼简鱼。简鱼对此不以为意，他想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前往问道宗。

……

问道宗位于崇山峻岭之上，从最下面的一气门，到最顶端的十方门，共五千三百层阶梯，为蜀国险峻之巅。问道宗有一个规矩，若是外人要拜访问道宗，必须老老实实走完这五千多层阶梯，不可乘轿，也不可使用轻功。

在如今各大武林势力中，问道宗历史最为悠久，至今已经三百余年，经历了三朝两代的更替，地位超然。简鱼向看门弟子打过招呼，便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右侧是山壁嶙峋，左侧空空荡荡，仅有一条铁链做栏杆，一不小心摔下去，一定是尸骨无存。

越往上走，便能嗅到云雾的气息，听到深山鹤鸣之声，目之所及，野竹分青靄，飞泉挂碧峰，石阶隐入薄云，又见亭台飞檐。

这样的景象，简鱼已经看了九年，就算再壮阔秀美，也无法掀起他内心的波澜。简鱼脚程很快，虽然是走上去的，但很快便抵达了七星门。

问道宗宗主就在主峰七星门中，简鱼进入大殿，禀告一声后，便进入大殿，对宗主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宗主聂玉堂端坐于正位上，两鬓隐隐显出银丝，更显气质儒雅庄重。这几年来，自从简鱼当上大师兄，问道宗大小事务便都交给简鱼处理，宗主常在七星殿闭关，不见外人。

宗主道：“这次耽误了很多时间。”

简鱼：“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所以回来晚了，师父见谅。”

简鱼在来问道宗之前，聂玉堂就已经是问道宗宗主。传言聂玉堂一手流风回云剑臻至化境，性情淡泊，品性高洁，是难得的雅士。他一生都未娶妻生子，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剑道上，也一直没有收徒。简鱼第一次来问道宗的时候才十五岁，在无极广场远远地看了宗主一眼，心想这样的人要杀自己，恐怕一根手指就够了。

后来能成为宗主的徒弟属于意料之外的事，不过宗主虽然器重他，两人的关系也比一般师徒更生疏些。

宗主并不多问，他对练剑之外的事都不感兴趣，道：“这几日都是黎星剑在处理事务，你之后去找他吧。”

“是。”简鱼应了声，便低头走出七星殿。下了主峰，便是无极广场，问道宗弟子们在此修习，有什么大事也在此商讨。今日无极广场却只有几名弟子来往匆匆，他们见到简鱼，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涌过来，高兴道：“大师兄，你回来了！”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这几日，我们都可想你啦。”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这一个月发生的事，从掌教长老病了，到**峰下暴雨冲塌了房子，这个月例钱还没发，二师兄让他们准备收徒大会，临时改了很多规则等等。也有问他婚宴好不好玩的，魔教下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说不动山庄的大小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大师兄你见过她了吗？”

简鱼轻轻一笑，就在这时，一个腰佩长剑，浓眉大眼，神色倨傲的年轻人走过来，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活都干完了？！”

“二师兄。”弟子们纷纷作揖，对视一眼，便跑掉了。

来人正是问道宗二师兄黎星剑，他看了一眼简鱼，上前道：“大师兄，你这趟出去得可真够久的，怎么不干脆等收徒大会结束之后再回来呢。”

简鱼道：“收徒大会是问道宗头等大事，自然不敢耽误。”

黎星剑哈哈一笑：“是，可惜师兄你回来得太晚，师父便将今年的收徒大会交给我来操办了，你不会生气吧？”

谁来操办收徒大会是很重要的事，新入门的弟子必然亲近举办者，便形成了天然的阵营倾向。黎星剑一直觉得现在门内弟子都喜欢简鱼，一定是因为他举办了三届收徒大会，所以趁简鱼不在，主动争取由他来操办此事。

简鱼淡笑道：“我们不过都是给师父分忧罢了，二师弟能够独当一面，想必师父也很高兴。不过我听说二师弟你将大会时间从三天改成了一天？很多人要从外地赶来蜀山，路途遥远，一天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今年报名人数实在太多，这样方能选出真心实意要拜入问道宗的精英。师兄，往日里你收的那些弟子，实在是良莠不齐，这次就看我的吧。”

简鱼并未动怒，微笑道：“那就辛苦你了，师兄拭目以待。”

黎星剑最讨厌他这幅样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大师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微笑，永远不会动怒，不会失态，永远妥帖周密，滴水不漏。

人被骂了就会生气，被冷落就会委屈，面对危险会害怕，面对麻烦会躲避，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他迟早要撕下大师兄那副漂亮面具！

……

简鱼回到自己的院子，虚掩上门，脱下外面的衣物，露出缠着一圈绷带的腰腹。绷带上面已经渗出了血迹，他伸手从后面取下绷带，一道伤口从左往右，几乎将他拦腰切断。

这是半个月前的伤口，为了赶上收徒大会，简鱼一路快马加鞭回来，伤口反复裂开，到现在都还没有结疤。他烧了热酒，倒在伤口上，鲜明的刺痛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香味覆盖了浓烈的血腥味，简鱼咬牙忍了片刻，拿出药粉，洒在伤口上。

这药粉是他好友给的，效果极佳，正因为有这药，伤势才一直没有恶化。

伤口传来灼烧感，简鱼重新缠上绷带，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快地脚步声，随后一个少年破门而入，道：“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屋，便见到只穿着内衫的大师兄，脸色一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虚道：“大师兄，你……”

“我刚正在换衣服。”简鱼淡淡道：“五师弟，进来吧，帮我关上门。”

宗主聂玉堂现在有五个弟子，大师兄简鱼，二师兄黎星剑，只有他们是聂玉堂亲自收的，后面的弟子都是简鱼代收，一年一个，五师弟楚稞去年刚刚拜入师门，他年龄最小，性情也最为活泼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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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湖夜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