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解决您的苦恼之前,何不想想自己是否也有类似的善心和慈悲呢?”
魁媒说得已经相当直接了,释迦也不是傻子。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面对那几位客户的“心上人”时的态度,又想了想对几位客户的态度,觉得魁媒说得挺对的。
这种感觉并不是敷衍,就像是以前卖牛奶时,不论遇到多么刁钻的客户——哪怕是挑剔得让人头疼的新生儿祖母或者外祖母,释迦都能够沉着应对。面对客户时,他是没有私心和偏见的——购买商品的每个人都是他的上帝。
对于那几位娘子,不论老少不论容貌,释迦扪心自问不曾对她们有过任何偏见——但是她们眼光不行这是事实。
有些客户更适合喝酸奶,有些客户更适合喝乳饮料,有些客户则更适合生乳直接煮开……
释迦潜意识里也是这么看待婚姻和恋爱的,什么样的男人与什么样的女人般配,尤其是在当局者迷时,作为旁观者存在的他,就更加有义务考察她们心上人的各方面素质。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更是释迦心里的规则。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魁媒,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解决。
要么他得解决掉客户们对于爱情的想法,要么,他自己心中关于人类优质繁衍以及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的想法就得被解决掉。
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都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魁媒静立在纯白的光芒中,用一种训练有素的眼神温和地看着释迦,似乎并不觉得他的沉默是一种冒犯。
释迦一直抬着脑袋,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角度而有些僵硬。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偏过脑袋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塔西——
这小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魁媒,也不知道老爷子说的话他听懂了几句,这会儿似乎还在回味一般,一边自作主张地思考着,一边看着魁媒点了点头。
释迦想起来塔西也是因为遇到了他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才来到这里。虽然不知道对方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但释迦突然感受到自己精神之中一股因为身为表率而油然产生的模范想法变得十分明显。
此刻,他就是塔西的偶像,不仅如此还是这个金卷毛唯一能够依靠的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暂时将困惑收起来,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看向魁媒:“您说了您想说的,现在该我问我想问的了。”
魁媒点了点头,在水泥地面上盘腿坐了下来,让释迦的眼神自然而然地从上至下落到自己身上。
虽然看着像一块朽木,在这种时候还挺有眼力见的。
“您刚刚说的什么善意偏见,说实话我并不是十分在意。我不需要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引导,我只需要方法论的支持即可。”魁媒先前一直站着,衣物遮住了他的手,此刻坐下来,才让释迦再次看清那双被剪去食指的双手以及那双手腕上带着的隐形的镣铐。
“剪去”这个词非常形象,那双手的指根处还残留着剪刀刀刃的痕迹,而那双镣铐却让释迦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镯子。
这诡异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就单从释迦当媒官这么些日子以来,那县里民风淳朴,思想开放,按理说也不至于说个媒就要下地狱受这样的酷刑吧?
虽然关不眴说是因为命不够硬,可老爷子看着身体硬朗精神状态也没问题,本来该正儿八经寿终正寝的,就是在家躺着等死也好过现在这副样子——他很好奇,为什么。
“大人可以理解成,一种**或者私心的执念。”魁媒端坐在地上,语气轻缓温和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时,就会有一种莫名自大的情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出现一种经验主义的偏见——
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像我过去遇到的那样,男人和女人相恋,门当户对,同族相亲,适龄成婚。所以当我遇到那些人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行为和想法都是与世俗相悖的。
人一旦陷入这样的自大当中时,就会很容易犯错误。
或许大人认为这些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问题,但世界建立在人与人的有力连接中,人心才是维护秩序的关键。违背别人,强迫别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老身只是为过去犯下的罪孽付出应有的代价。”
释迦突然想起自己遇到的这几位客户,好像无一例外都和魁媒所说的那些“世俗”相悖。所以世界其实是循环的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魁媒的,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手指被剪掉的疼痛感,忍不住蜷了蜷十指,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可不兴和这老头走一样的路哦。
“那麻烦您具体告诉我一下,您犯的错误有哪些。”我做个排除法免得步您后尘。
魁媒明显愣了一下,Meng前一天晚上吩咐过把自己应该给出的意见说给释迦听就可以了,没听说还要做自我剖析啊?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接受释迦是自己上司的现实,但好歹也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面对这样的年轻人讲自己过去的错误比跟郢都大帝下棋还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明明早就过了读书考学的年纪,现在竟然还有一种在先生面前日省的错觉。
魁媒抬头看了看释迦,又看了看旁边对眼前一切都充满好奇心的外邦人,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徐徐将自己说过的烂媒说给两个年轻人听。为了方便两个人理解,避免对方觉得无趣,还总是添加一些当下比较时兴的词汇和句式。
释迦和塔西越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拿出本子出来做笔记,魁媒就越发觉得自己为了这些罪孽真的需要付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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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媒不愧是经验丰富,单单说他的失败案例就有十好几千,释迦用手机把差不多的案例归好类别,用笔记软件建立好文件夹整理完毕收起手机的时候,才注意到塔西一直在用羽毛笔和牛皮纸做笔记。
拜托,您老是哪个世纪出生的老古董?咱俩真的在同一个时代吗?穿着打扮看起来挺时髦也挺像一回事的,怎么这些生活细节这么与众不同。
释迦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就冲这一点,他俩就八字不合。
地府似乎处于永昼之中,明明时间已经到了该天黑的时候,这座“养老大厦”依旧沐浴在纯白的光芒之中。
魁媒带着释迦和塔西出来的时候,三人一起看向了楼栋背后空白的世界——似乎上天还没有想好那个地方应该修建什么样的建筑,面对那一整片空旷时,释迦觉得眼睛有点痛。
一直看着那片白色,释迦总是觉得,那背后应该有些什么,就这么看着,思绪和视线也都变得模糊起来了。
“大人,走吧,我送您出去。”
魁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释迦回过神来,转头和塔西并肩一起前行。
再次穿过那片矮平房,他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魁媒没有过处理自己偏见的经验,所以无法提供明确的方法论——他想要得到的完成任务的步骤一二三四五......
这一趟好像是来了,又好像是白来了一趟。
魁媒把两个年轻人送到大门口,对着大门外作了个揖,也没说告别的话就往回走。
来接释迦回去的不再是那个黑斗篷谢必安,而是个白色斗篷打黑领带的男人,释迦和塔西迈过门槛出去的时候,那人正斜靠着门边打瞌睡。
白色斗篷看起来没有黑斗篷精壮,整个人比释迦看起来还要懒散,看到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下定决心摆烂一样,全身上下就眼皮动了一下,然后肩膀衬着墙壁,将身子支撑起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说是转身就走,却也没有那么干脆洒脱,走路的步子特别慢,释迦跟在后面脚尖踢后跟,好几次了险些摔倒。
那白色斗篷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这是你们那儿的?”释迦终于忍不住问了塔西。
“依我看来......”塔西抬了抬眉毛绕到前面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长相又退回来和释迦一道,“应该不是。虽然在实习期,但我们那边的员工我基本都已经打过照面,好像不曾见过这种样子的人。”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我们那儿没有统一的制服,老师您不要看到白色衣服就觉得是我们那儿的人哦!这可是刻板印象。”
那双异色的瞳孔看着释迦转了好几圈,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我还没问你,你说的无法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说起来遇到塔西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倒是塔西,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一样。
“天大的问题,”塔西两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头一样,浅浅沉吟,然后才道,“不如老师帮我解答一下?”
“一个善良的人该不该死呢?如果这样一个人的生杀大权在您的手中,您会怎样决定他的死法呢?”
释迦听罢大惊,那一瞬间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快速蜷缩起来,五官都凝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找不到言语来回答塔西,“这种如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还是自己想答案吧。”、
他想起魁媒说的那段话,又道:“也许你也想一想,是不是有不恰当的慈悲和善意?有时候可能多跟你的任务对象了解以下情况和意愿会跟好呢?”
把简单的问题,简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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