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楼梯,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盘旋在空旷挑高的大厅中央。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此刻却铺满了厚厚一层鲜红的玫瑰花瓣,浓郁到近乎窒息的香气霸道地充斥着每一寸空气,仿佛一场盛大却畸形的献祭。花瓣一直从楼梯顶端铺陈而下,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奢华红毯。
章苘一步一步,踩在这些娇艳欲滴却又如同鲜血染就的花瓣上,向上走去。高跟鞋陷进柔软的花瓣里,悄无声息。她的背影单薄而僵直,显得那么娇小而无助。
陈槿就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玫瑰花瓣上,同样没有声音。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之前的暴怒和疯狂似乎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更加骇人的暗流。她的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里面是那对精心打造的配对戒指——荆棘缠绕祖母绿,与她眸色一致,也与章苘无名指上那枚相似,却更精致。
楼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向上的脚步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玫瑰甜香。
终于,快要接近楼梯顶端。章苘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一瞬间。
陈槿猛地加快了脚步,一步跨上,挡在了章苘面前,彻底拦住了她的去路。
章苘被迫停下,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陈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动摇。但她看到的,只有死寂。
这种死寂,比刚才书房里激烈的反抗,更让陈槿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
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并排放置的两枚戒指,在从穹顶天窗透下的冰冷光线下,闪烁着一模一样的、幽绿而冰冷的光泽,荆棘的纹路缠绕着硕大的主石,如同无法挣脱的诅咒。
陈槿拿起那枚稍大一些,明显属于她的戒指,举到章苘眼前。她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带着一种偏执到极致的质问:
“章苘,”她叫她的全名,目光死死锁住她,“告诉我,凭什么?”
章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陈槿向前逼近一步,几乎将她困在楼梯扶手和自己之间,玫瑰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冰冷的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氛围。
“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辜负和不解的愤怒,翡翠绿的眸子里风暴再起,“最好的生活,最精心的呵护,最多的关注!甚至……我所有的财产,我未来的保障!我甚至愿意给你一个名分!”
她挥舞着那枚戒指,几乎要戳到章苘的脸上。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双手捧到你面前!” “你凭什么不要?!” “你凭什么敢不要?!”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带着一种疯狂的逻辑。
章苘缓缓抬起眼,看向那枚近在咫尺的、闪烁着幽光的戒指,又看向陈槿那双因为偏执而几乎燃烧起来的眼睛。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带着无尽嘲弄的弧度。
“凭什么?”她轻声重复,声音沙哑,却像最锋利的玻璃碎片,“就凭我不爱你。”
简单的五个字,清晰,平静,却蕴含着最无穷的力量。
陈槿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五个字狠狠刺中了最致命的要害。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狂乱和难以置信。
“就凭你所谓的‘爱’,让我感到窒息和恶心。”章苘继续说着,目光冰冷地扫过满地的玫瑰,“就凭你除了用钱砸人,用强权压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真正的爱。”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就凭我不是你的宠物,不是你的藏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权利选择不爱你!有权利拒绝你强塞给我的一切——包括你这份扭曲可怕的爱!”
“这个理由,够了吗?陈大小姐?”
最后那个称呼,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陈槿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捏着戒指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属捏变形。
“凭什么?!”她猛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恐慌而扭曲。她一把抓住章苘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 你怎么敢拒绝我?!”
她的逻辑再次陷入疯狂的循环,那双翡翠绿的眸子里只剩下全然的占有和命令: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必须爱我!” “从今天起,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会爱我!” “直到你心甘情愿地戴上它为止!”
她猛地将那只戒指举高,幽绿的光芒几乎要刺痛章苘的眼睛。
“我累了,陈槿,求你放过我。”
她抬起眼,看向眼前这个美艳却如同噩梦化身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入海底般的倦怠。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我只想开开心心,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能爱自己想爱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你安排,被你掌控,连呼吸……都仿佛需要你的允许。”
她的目光掠过陈槿僵硬的脸,掠过她手中那枚依旧闪烁着幽光的戒指,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展品。
“凭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无法理解的哽咽,“凭什么这么折磨我?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就选中我来承受这一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气音,带着孩童般的茫然和委屈。
“求你,”她重复着,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却不再是激动的宣泄,而是某种彻底心死后的生理盐水,“放过我。”
说完,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荆棘缠绕着祖母绿、与她瞳色一致的戒指,在冰冷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章苘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停留了一秒。那一眼,复杂到了极致——有厌恶,有痛苦,有解脱,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决绝。
然后,她的右手手指,毫不犹豫地捏住了那枚戒指。
用力。
向外褪。
冰冷的金属划过指关节,带来一丝细微的摩擦感,但她仿佛毫无察觉。
陈槿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阻止:“章苘!你敢——!”
但已经晚了。
那枚戒指,被彻底地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脱离了皮肤的温热,只剩下它本身冰冷的、沉甸甸的重量。
章苘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手指一松——
那枚闪烁着幽绿光芒、价值连城的戒指,从她指尖坠落。
它划过一道冰冷的、细微的弧线,擦过层层叠叠的、鲜红的玫瑰花瓣,向下坠落。
“叮——” “咚…咚咚…”
它先是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碰撞出一下清脆的微响,随即滚落在铺满花瓣的台阶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细微的声响,一路向下,最终消失在下层昏暗的光线和大片的花瓣之中,不知所踪。
只留下空气中似乎还未散尽的、那一声冰冷的余音。
章苘举着那只终于空荡荡的、只留下一道浅浅戒痕的左手,悬在半空中。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陈槿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死地盯着章苘那只空无一物的左手,盯着那道浅浅的、却仿佛是对她最大嘲讽的戒痕。
她手中的那枚配对戒指,几乎要被她捏得嵌入掌心。
章苘看着她只觉得一片荒芜的疲惫。
脚下,是被践踏的玫瑰,如同破碎的梦境和流血的真心。
解脱了吗?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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