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开始变的透明,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三人眼前。
天边露出点鱼肚皮,徐徐商铺支棱起货架。
晨光熹微,像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纱,轻柔地覆在街道。
方才那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景象,连同它带来的惊悸与困惑,仿佛被这微光彻底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沉甸甸地压在乐时胸口。
乐时摇摇头,“还是活着好。”感觉生命有了活气。
江浔目光扫过逐渐清晰起来的街道。
两旁的商铺正慢悠悠地苏醒,店主打着哈欠,动作带着清晨特有的慵懒,将一块块木板门卸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早点铺子的蒸笼揭开,一股热腾腾的白气混着面食的香气袅袅升起,迅速弥散在清冽的空气里。
一切都如此寻常,如此鲜活,充满了尘世安稳的烟火气,与方才那扭曲、压抑的幻境形成刺眼的反差。
解九弹了弹肩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折腾一晚上,一起吃点早餐?”
乐时两眼放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食物香气的空气。
江浔觑他一眼,“没钱。”
或许是长时间板着一张脸,说“没钱”时面无表情,毫无羞耻感。
解九嘴角上扬,温润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我很好奇,你穷到什么程度了。”
“露宿街头”
“……”
乐时放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了几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同样空空如也的口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折腾一夜,又惊又怕,此刻肠胃被那诱人的香气勾得咕咕作响,没钱二字简直是晴天霹雳。
解九看着眼前这对“难兄难弟”——一个满脸写着“我好饿”,一个理直气壮宣告“我没钱”——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那动作与他肩头弹灰时一样优雅。
“巧了,”解九的声音依旧温润,像拂过晨风的玉磬,“我刚好带了点,折腾一夜,总不能饿着肚子看日出。”
他目光扫过街边几家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就那家吧,看着干净些。”
乐时眼睛“噌”地一下又亮了起来,饿虎扑食般抢先一步走向解九所指的摊子,嘴里不忘奉承:“谢解大哥!”
那副谄媚劲儿,与方才在幻境中惊魂未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解九微微笑着。
江浔内心os:没出息。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跟上,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
小小的露天摊位,几张矮桌条凳。
三人落座,乐时毫不客气地对着摊主一通指点江山:“老板!三碗热豆浆,要滚烫的!肉包子十个!不,十五个!再来三根油条,炸脆点!还有那豆腐脑,咸的,也来三碗!哦对了,茶叶蛋……”
他点得豪气干云,仿佛付钱的是他自己。
最后还挺有礼貌的问解九,“解大哥有忌口吗?”
“没有”
解九坐在一旁,并未阻止,只是带着饶有兴味的微笑看着乐时发挥,像在看自家孩子。“不问问你江哥有无忌口。”
乐时端起桌上的热茶,酷酷往嘴里干,“我江哥不挑食,啃树皮都没问题。”
“哈哈哈……”解九爆发出一阵笑声。
“……”
孩子大了,胳膊往外拐,江浔心里没好气。
他端坐如松,目光平视前方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不在理会乐时。
食物上桌的速度很快。乐时迫不及待抓起一个滚烫的包子,被烫得嘶嘶吸气也不肯放手,胡乱吹两口就狠狠咬下。
滚烫的肉汁混合着鲜香的肉馅在口中爆开,面皮柔软带着韧劲,那极致而朴实的满足感瞬间冲散了胸口的沉甸甸,让他幸福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唔!好吃!活着真好!吃饭更好!”他含糊不清嘟囔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江浔的动作则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他没有像乐时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先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才咬下一口,细细咀嚼。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舒展的眉心,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认可与享受。
解九慢悠悠地搅动着碗里的咸豆腐脑,看着对面风格迥异的两人。
清晨的阳光彻底铺满了街道,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凉意,也照亮了碗碟上升腾起的热气和食物诱人的光泽。
叫卖声、交谈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构成了一曲嘈杂却无比真实的市井交响。
“感觉如何?”解九舀起一勺豆腐脑,看着碗里颤巍巍的豆花和鲜香的浇头,随口问道,目光带着深意扫过两人。
乐时刚塞进半个包子,闻言用力点头,含糊道:“活过来了!彻底活过来了!这包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豆浆,烫得直吐舌头,但一脸满足。
江浔咽下口中的食物,端起豆浆碗喝了一口,才抬眼看向解九。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他顿了一下,补充了两个字,算是给金主面子:“不错。”
解九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晨光正好,饱食的暖意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听说了吗?”
“啥?”
“咱长庆街最近不太平,接二连三出事,也不知遭了什么孽”
“我也听说了”
不远处,三个妇人手里抱着竹编,讨论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入江浔与解九耳中。
“先是还峰山,后是欢宿,听说死了一名女子”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这算什么,古吉路那才叫一个吓死人!”
“我老伴今早从那运货,看见那年久失修的水井旁,躺了五个男人!谁家好人大晚上躺那,说不定中了什么邪!”
妇人越说越怵,生怕自家也沾上什么邪祟,几人赶紧散开,各忙各的。
乐时正鼓着腮帮子对付包子,闻言,他下意识看向江浔和解九。
江浔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衬得那神情更加沉凝。
乐时目光在江浔脸上打了个转,最后鼓着腮帮子看向解九。
解九抿了一口茶,“看来此事不能在耽搁。”
乐时终于把那口包子咽了下去,喉咙有些发干,抓起豆浆灌了一大口,“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阵眼在哪里,就连幻术的施术点都还没有找到。”
话音刚落,江浔淡淡瞥了乐时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食不言。”
解九看江浔这副模样,唇边又浮起笑意。
“话说,去还山峰山那名女子为何还不见下来”
解九用餐巾拭了拭嘴角,“还峰山路途遥远,如今出了事,没有司机愿意拉客,花思谦要想上去,只能徒步。”
江浔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解九继续道:“不用担心,她是花景行孙女,花家下一个当家人,她若出事,自然会有人护。”
江浔已经放下了筷子。他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利落的剪影。
他没有理会解九的话,目光再次投向古吉路的方向。
“走。”江浔只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乐时一个激灵,赶紧跟着站起来,下意识想去抓最后一个没吃完的茶叶蛋,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胡乱抹了把嘴。
三人离开早点摊,融入逐渐喧嚣起来的人流。晨光依旧明媚,食物的香气依旧诱人,叫卖声依旧此起彼伏。
巷子里的喧嚣减弱,空气也似乎沉凝了几分。
穿出支巷,古吉路比起主街要冷清破败许多,与主街的鲜活烟火截然不同。
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口用巨大青石垒砌、边缘布满深绿色滑腻苔痕的古井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井口旁边,还有那个遗落的水桶,五个男人早已不见。
江浔视线扫过井口周围每一寸地面、每一块石头、甚至那些疯长的荒草。
江浔沉吟了一下,低声道:“能看出障眼法吗?”
乐时接收信号,眼神变得专注,他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异样。然后绕到古井旁缓缓踱步,又看向井口旁遗落的水桶。晨光下,他年轻的脸庞带着少有的肃穆。
“没有,”乐时抬头道:“幻术施术点一般附着在某个物体上,或是石头,亦或是花草树木,什么都有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井口,那黝黑的井口仿佛一个无底的眼窝,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如果施术点被障眼法掩盖,是能看出痕迹,”乐时摇摇头,“但周围并没有,说明施术点并没有被掩盖,它可能就在某个物体上。”
解九微微颔首,“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
闻言,乐时嘴角比脱缰的野马还难控制。
江浔几步跨到井沿旁,看向井里,井里的水清澈无底,井壁上覆盖了苔藓,并无异样。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屈起,指关节在冰冷湿滑的青石井沿上,不轻不重地叩击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叩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乐时凝神细看,“确实没有明显的法术波动或者伪装痕迹。施术点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就是附着在某个极其普通、甚至本身不带任何能量波动的东西上,完美融入了环境。”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这范围也太广了,石头、草、苔藓、木头桶……还有那些房屋,总不能挨个摸过去吧?万一是个触发式的陷阱呢?”
江浔:“就挨个摸。”
乐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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