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十一月的风像从玻璃里刮出来,冷得让人心生烦躁。教学楼外的银杏叶几乎落光,枝头只剩几片倔强的黄。
沈砚从实验楼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成灰蓝。他站在门口,肩上落了一层细小的尘。夜风穿过他外套的领口,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手机震了一下,是陆峤发来的消息。
【我在操场。】
简单四个字,没有标点。沈砚皱了下眉,回复:【现在?】
对方秒回:【对,现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操场方向走去。
——
操场灯光昏黄,跑道空荡。陆峤坐在看台上,膝盖上放着一本笔记本,周围散着几张照片。风吹得他头发乱成一团,手指还夹着一支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沈砚走过去。
陆峤抬头,笑了下:“采访主题改了,我得重新写稿。”
“你写什么主题?”
“《共振》。我想写人和人之间的频率。”
沈砚垂眼,看向那些照片。那是陆峤拍的实验室、图书馆、湖边的光影——都带着微妙的模糊。
“这些照片都没对焦。”
“对焦了,但我后来又调虚了。”陆峤的语气像在解释一件小事,“我发现有时候模糊比清晰更真实。”
沈砚没说话。陆峤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风把那几张照片吹散,沈砚伸手去捡,陆峤也俯身。两人又一次在半空碰到指尖。
这次,沈砚没退开。
他们之间隔着风,却近得像能听见对方呼吸。陆峤抬眼,眼神安静得几乎透明。
“沈砚,你是不是也听得到?”
“什么。”
“频率。”
沈砚垂下手。那瞬间,他的喉结轻微滚动,像被什么堵住。
“你太容易捕捉信号。”
“那你太擅长干扰。”陆峤轻声说,“你不允许任何噪声进入,可我偏偏是噪声。”
沈砚看着他,神情无声地变化着。几秒后,他转身坐在陆峤身边:“你写你的稿,我等你。”
陆峤笑出声,笑意却有一点发抖。他低头继续写,笔尖在纸上滑过,留下一行行断句的文字。
> 人与人之间的频率不会相同。
当两条波线意外重叠时,就会产生共振。
有人因此坠毁,也有人因此听见自己。
沈砚安静地看着。风穿过跑道的围栏,吹得那几页纸轻轻颤抖。
——
陆峤的报道很快发出。标题是《频率之外:大学生的共振实验》。他采访了几位不同学院的学生,用他们的视角拼出一张现实的拼图。文末那段被引用得最多:
> “我们并不需要完美的共振,只要有人在相同的噪声里回应。”
评论区有读者留言:“这篇文章让我想起某个人。”
陆峤没回,只点了个赞。
第二天早上,他在教室门口等沈砚。沈砚正准备进门,陆峤喊住他。
“你的数据修复完了吗?”
“还差一点。”
“那就当你还欠我一次。”
沈砚侧头:“欠你什么?”
“欠我一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陆峤笑,声音轻到几乎要被风吞掉:“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直在你身边?”
沈砚没有回答,目光略微闪动。
上课铃响起,陆峤看他走进教室,那背影挺直得几乎冷漠。
——
午后,阳光从窗台斜落,沈砚的手机亮了一下。新闻社群里有人发链接——陆峤那篇报道上了推荐。
他点进去,看见那句引用的文字,心口突然一紧。
他合上手机,闭眼靠在椅背上。脑海里闪过操场上那一幕:风,纸张,陆峤的笑。
那种微妙的失衡感再次浮上来——像一个公式,始终差了最后一步。
——
周末,校园突然降温。傍晚天色灰暗,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沈砚在实验室写报告,陆峤推门进来,冻得脸都红了。
“我去拍冬景。”他把相机放下,“结果手差点冻僵。”
“你不会带手套?”
“我想等你下班,一起吃饭。”
沈砚抬头:“我没说要吃。”
“那就我吃,你看。”
陆峤说着打开便当盒,香气在实验室弥散。沈砚没再拒绝,他合上电脑,默默坐到桌边。
“你实验总是到很晚。”
“数据不能拖。”
“你连自己也当数据看?”
沈砚顿了一下,语气平缓:“规律能让人安全。”
“那你让我看见的部分,也是规律?”
沈砚没有回答,只低头拿起筷子。
饭后,陆峤靠在椅背上,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拍你吗?”
“我不想知道。”
“因为我怕有一天记不清你。”
沈砚的动作一滞。风从窗缝钻进来,吹乱他手边那堆纸。陆峤伸手压住,目光没离开他。
“沈砚,你是不是害怕任何偏差?”
“是。”
“那你怕的是错误,还是情绪?”
“都怕。”
“那你还能继续控制吗?”
沈砚抬头,声音极低:“不一定。”
陆峤轻轻笑了,那笑没有声音,却像一道细裂的光。
——
晚上,陆峤一个人回到宿舍。窗外的风大到拍打玻璃,他靠在床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最后一张,是他们一起吃饭的场景。沈砚没有看镜头,侧脸被灯光照亮。那光太真实,让人无法直视。
他想起沈砚说的“系统崩溃”,忽然有种荒谬的预感——有时候崩溃不需要阈值,只需要一次目光。
他把那张照片设成屏保,屏幕暗下时,沈砚的脸也随之消失。
——
第二天早晨,沈砚在图书馆偶遇陆峤。对方没戴耳机,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改稿。
“你昨晚没睡?”
“通宵了。”陆峤笑,声音有点哑,“新闻部要改版。”
“身体比稿重要。”
“你这是关心?”
沈砚顿了一下:“是陈述。”
“那我就把它当关心。”
陆峤合上电脑,望向窗外。光线从玻璃折进来,落在他眼底,淡得像一层雾。
“沈砚,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一个系统一直在自我修正,那它还算稳定吗?”
沈砚沉默几秒:“理论上不会。”
“那人呢?”
“人?”
“人也会修正自己啊——压抑、妥协、假装无所谓。”
沈砚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陆峤手腕上,那条细细的红印是被相机带子磨的。陆峤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
“别担心,这只是皮外伤。”
“我没担心。”
“你在撒谎。”
沈砚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安全的规律”。
——
傍晚,陆峤去交稿。沈砚回到实验楼,看着那串跳动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
他打开一个旧文件,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图表:
两条波线,一红一蓝,从起点分离,逐渐趋近,又轻微错位。
他把文件命名为——“Resonance_Test”。
保存。退出。
窗外天色彻底黑了。沈砚盯着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关灯。
他忽然想起陆峤那句话——“如果你害怕误差,我就做那道误差。”
风掠过窗台,灯光微晃,空气里混着一点近乎温柔的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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