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年轻的帝王的注视下,那女子的身影,越行越远,直到尽头处。
她的行囊很少,只不过,她阿姐名义上的夫君,给了她一些金银珠宝,让她能够安身立命。
说来真是惭愧,她想,那么好的时机,我终于又见到了他,那个仇人,那个害了阿姐一生的人。
他凭什么过的那么好?他就应该去给阿姐陪葬。
我真是没用。
江时岁想杀了他,夏国的君主,可偏偏为了姜国的子民们,她还是要对那位君主行跪拜礼。
身后的丛林的声音,稀稀疏疏的,她知道有一个身影一直在跟着她,
江时岁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眼神冷了冷,若是歹人,那便一击毙命,脖颈之处,最为致命。
那个发簪虽说普通,不会太引人注目,但它是江雪凝离去之前,送给江时岁最后的一件防身工具。
发簪的簪身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开关,按下那开关,原本圆润的发簪便会锋利无比,并且这物不染血。
那道身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就在江时岁踏河而过的时候,突然间朝着江时岁喊道,
“郡主,……”
她屹立在水中央,这河流并不湍急,真是姜国与安国的交界处,漓河的发源处。
江时岁闻声回头,握住发簪,看见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是在皇城看见的吗,好像是在更早之前,凭着这股熟悉感,下意识的把发簪收回去。
伴随着腰间一抹春色的消失,水声扑通的一声,那位身量弱小的姑娘缓缓开口,
“奴婢是江府的家生子,自幼便伴随雪凝小姐和时岁小姐一起长大,直到江府落魄之后,将府中之人解散,而雪凝小姐唯独带上了我与两位小姐一起去了皇城。”
江时岁静静的听着,听她说完这一大句话之后,却冷静说出一句,
“姜国已亡,你已不再为奴为婢,切不可自视轻贱。”
那名女子听到之后,连忙应声答道,“是,我名明莹,是雪凝小姐为我取的名 ,我与雪凝小姐同岁,长时岁小姐七岁,望时岁小姐逃亡路上带着奴婢,奴婢可以……”
她的话又被打断,“姜国已亡,江家落魄,我已不再是什么郡主,什么江小姐,我只是同你一样,是个亡了国的落魄子……”
她抬眼看着江时岁,眼眸微亮,坚定不移道,“雪凝小姐曾经拜托我,让我照顾时岁小姐,我虽不是什么读过什么圣贤书,明过百家理之人,但我知道言出行必守诺,我既答应了雪凝小姐,就一定要做到,若我未完成诺言,那我就算死也不足可惜。”
看着眼前长自己七岁,只比自己略高一些,身量单薄,那双眼睛满是执拗的姑娘。
江时岁还是心软,不过在心软之前还是在弄清几个问题。
于是她看着那滚滚流进的江河,背对着那位明莹姑娘,缓缓道,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发誓,若有虚言,此生便会郁结于心,夜不能安寝。”
明莹抬头看着江时岁,暗想道这姑娘真是单纯的可爱,哪有人让别人发誓的诅咒那么小的。
她狠狠的跪下来,对着江时岁行礼,行的是姜国的发誓礼,给自己下了更大的诅咒,
“我向老天发誓,向江河发誓,向已逝大将军和雪凝小姐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时岁也很着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不是什么小小的诅咒,但转念一想,既如此笃定的人,想必光明磊落。
“第一,我前些年有一次走丢,你即说你时刻关照着我,那你一定知,我是何时走丢的?”
“回时岁小姐,是两年前四月初,四月初迷失,四月中寻回,那时姜成君想要放弃对你的寻找,想要对着天下人宣告你的死讯,我向远方的雪凝公主求救,雪凝公主向他施压,姜成君才没有放弃对你的寻找。”
江时岁记得,那年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可以说是姜国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大雪,四月,草长莺飞,却因为突然袭击的寒潮,下了将近半月的大雪,在那大雪飘零之中,好似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御寒,为她擦拭血迹。
但因那场大雪,时至今日还是会有很多人以为她是在腊月走丢,心中也变信了大半。
“第二,你既然说你是家生子,我问你,我阿姐身上有一个胎记,我身上也有一个胎记,请问,这两个胎记分别在何个地方?”
“回时岁小姐,雪凝小姐身上没有胎记,但时岁小姐身上的肩膀处有个胎记,样子像蝴蝶。”
这两个问题记忆全部答对,自然是信了,但还有更多的问题想要问她,江时岁把她扶起来,为她擦拭身上的泥土。
明莹想感谢她,却听见她闷闷的问,
“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回时岁小姐,主母名文雅,姓温。”明莹一愣,回道。
江时岁没有说对与不对,她有自己的私心,说来可笑,长到十四,竟不知母亲名姓。
“我问你,我与我阿姐长得像吗,现在我是一个小辈的姿态来向你讨教,你不必再称呼我为时岁小姐,你即长我七岁,那便以姐妹相称。”
本来明莹是一直低垂眉眼,不敢与江时岁对视,听到江时岁的话抬起头,细细的揣摩每一个五官神韵,与记忆中那个面庞相呼应。
“雪凝小姐与姑娘你,除了眉眼处不像,其余处处像,但雪凝小姐是明艳的孤傲的,而时岁小姐身上却多了一股清冷的气质。”
“最后一个问题,我幼时可曾见过我阿母?”
这个问题困扰在江时岁内心最深处,十四年有余,她很想问,但却没有办法,自出生起便无父无母,只有阿姐时常相伴,但阿姐每次想到父母都会痛哭一场,所以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听到哽咽声,明莹突然间心中一痛,传言是真的,或许是雪凝小姐亲自告诉她,
那年她十四,记忆中的人也十四,坐在柳树下慢悠悠的荡着秋千,朝着她嘱咐道,“明莹,我妹妹虽没有情丝,不通情爱但他是有感情的,只是对外界感知弱,我走之后,我怕有人欺负她,有人冷落她,你对她好一点,让她感受到爱好不好。”
“就当作是我的遗愿,好吗。”
明莹回想当时江雪凝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去,便再无相见的机会。
“时岁姑娘,十四年前,那场战役中,江启大将军的确身亡,但其实不是意外,是姜氏皇帝,垂涎于你母亲,爱慕其美貌,又惧你的父亲功高盖主,才下死手暗杀,但他也没想到,你母亲会因此事难产而亡。”
她眼眸含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又问道,“我见过我母亲吗?”
十四年了,她每次看着皇城的公主都会有母妃哄着她,抱着她,犯错时柔声安慰,都羡慕不已。
“姑娘,你哭了。”
明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她轻轻擦拭泪珠,只听见那位传言无情无爱的少女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在她耳边低语,又一遍的执拗问道,
“我见过我母亲吗?”
“明莹姐姐,你以后,多跟我说说,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姐的故事好不好?以后我便叫你叫明莹姐姐,你唤我的小名,换我时岁。”
她学着幼时哄小孩一样,抚摸着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刚刚跟敌国谈判的少女,是那么的刚毅坚强,如今卸下所有的伪装,倒是有几分平常少女的模样。
她温声道,“想听多少有多少,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郡主,你见过你母亲的,你母亲可是个才女,人如其名,温文尔雅,生下你的时候,精力耗尽,但还是死撑着抱着你,哄着你入睡,多撑了一天的时间,为你想了个好听的名字,她见过你的,她为你取的名字,一直伴随着你长大,不是吗?江时岁。”
“虽然当时我与雪凝小姐皆不在身侧,未能知道事情的全貌,可我想,温夫人既然多撑了一天,想必也是不想让自己的祭日成为你的生辰,她很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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