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只为保全香火盛,何妨一瓯还元汤。

耍猴人的相貌特征是太招摇过市了,稍一打听路边的买卖人,便轻而易举地查出了他的行迹。

“是往北面,出城奔老龙堤码头啦,这是要脱手卖孩子呀。我们快追!若是他上了船,可就来不及了。”不大的男孩子拔腿便要去追。

“站住,我们要救的是孩子,管他驼背人和猴子干什么?”小姑娘一把扯住冲动者的衣袖,抬起手掌作势去打男孩子的脑袋,“侬个虫,头棚要不要敲?没有听人家讲吗?那个渣子并没带着欢儿,我看北边是不用去啦。”

“咋个嘛?”同伴疑惑不解了,人贩子明明是向北面去了嘛。

“你咋这么傻?傻得都灵巧。”姑娘撅起嘴巴,假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看你就是个雏啊,江湖阅历尚浅,你家拐一个孩子就急着乘船去卖呀?没听说城里有好几家都丢孩子了吗?拍花的一定不是一个人,耍猴的只是虚晃一枪,想把我们引向错误的方向,由他的同伙趁机把孩子领走。”

男孩子不在意她的不屑一顾,在意的是尽快找到孩子,“那么就是往东,往西,或是向南喽?可只有我们两个,分身乏术啊。”

“越说你傻,你还越往傻样去!”小姑娘眉头微蹙,蛮靴一跺,“欸桑宁!你不是山南东道人吧?”

“咋个嘛?”同伴不仅疑惑,这回又困惑了,找孩子与原籍老家有什么关系?“啊,我是从西川灌口来的。”

“所以嘛,你不是本地人,必然不晓得南边的状况。”对方露出诡秘的一笑,“开春时,义军票帅柳彦璋进军江西,攻占了抚州,可他打不过打虎英雄、高安镇抚使钟传钟叔叔,被人家抢去了城池,无奈之下挥师北上。顺势攻陷江州(九江),俘虏了刺史陶祥,如今坐拥战舰百余艘,在湓江口扎下水寨,竖起义旗,杀富济贫。前几个月,义军大头领王仙芝南来占领了郢州(钟祥),就驻扎在我们家山跟底下,离着襄阳更近了,南边战火连天,百姓们四散奔逃,谁还有闲心买孩子呀?”

“哦。”初来乍到的男孩子听她说得有理,憨厚地应了一声。

小姑娘又像花儿一样灿烂地笑了,“哦!就晓得哦,你往西,我往东,我们分头去找,一个时辰之后在节度使衙门前会合。”说完她扭头便走。

“好,不见不散。”同伴顺从地答应着,他突然想起手里的黑漆食盒,“呃,你的盒子!”

“先替我拿着嘛!霞霞。”她头也不回地一蹦一跳跑远了。从她的怀里飞出两只鸽子,一大一小,一灰一白,像两个哨兵展翅高飞,机警地在空中瞭望着。

各有分工,事不宜迟,也顾不得寒风凛冽、天冷路滑,按说好的分头去找,还要不时地询问路人和摊主,见没见到满嘴酱汁的男孩子。

穿过两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前面是个相对肃静的丁字路口,“有!有啊,你说的儿娃子,脸上吃得像两抹八撇胡,俺晓得,是程东家的小公子吧?”有个卖果子的老汉蛮有把握地告之,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巷口,“有人抱着那娃子,将将跑进去。”

这可是个令人振奋的喜讯,男孩子不等摊主说完便冲进巷子,没跑出几步,从对面离了歪斜迎来个中年人,将坦然的石板路愣走成坑坑包包的崎岖不平。他口吐白沫,眼仁上翻,使出全力向前伸着左臂,径直扑了过来。一个踉跄正正好好倒在孩子的脚下,趴在地上人事不省了,他右臂里还使劲搂着个小孩子。这孩子是极其地懂事,也不哭,也不叫,傻呵呵地目视前方,不住地点头若有所思。

“欢儿,你怎么了?傻啦!”不大的男孩子摇晃着被施药的小孩子,再晃再喊也是无济于事。

这时,地上的昏迷者努力地撑起身子,“我的咣当来,死哪去啦?俺下手轻了。”他尝试着要爬起来,并用右手指向巷子的东头,可瞬间又卸了气力,重新瘫软摔回原处。男孩子这才注意到,离他几十步远还有一位,一动不动仰面朝天地躺着,脸上、身上满是鲜血,手里紧握着一轴画卷,那不正是在铺子里卖假画的妇人嘛。

事情紧急不容他多想,这里发生了杀人命案,是要立即报告官府的,“快来人啊!有人吗?”

像是早就候在里面,就等着他的一声召唤呢,“吱扭”,高墙角落里的一扇不使人注意的小门瞬间洞开,从里面探身出来个老仆人,“送来啦?儿娃子,你是送面的吧?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二爷上午就嚷着中午要吃凉面,败败心火,现在急得在大厅里直嚷嚷哩。”当他看到横躺竖卧的场景时,不禁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了。

不大的孩子指着地上的男女紧急地说:“贝贝,这个男的是人贩子,他拍花拍走了孩子,还把帮忙找孩子的娘娘给杀了。”他看老仆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手脚怕是不听使唤了,于是当机立断自告奋勇道,“官府衙门离这里多远?您帮我照看孩子,我去报官,让官差来捉拿坏人。”

“这是怎么回事呦?还是我去吧,我和衙门里的人熟着呢。”老人扶着门框平复下心情,“哎呦,我这心扑通扑通的都要跳出来了,本来是等店伙计,却等来了杀人案。”

老仆人走不多时,从角门里噼里扑棱涌出一班衙役,撸胳膊挽袖子上前拿人。“是谁又偷孩子,又杀人行凶啊?”当得到确认是伏地的男子后,官差们二话不说,麻利地掏出绳索,一把薅起脸上抹得魂儿画魂儿的凶犯,抹肩头拢二背捆个结实。又把浑身是血的妇人抬起来,有当差的喊道,“这娘们儿没死!还有气。”

是死是活不要紧,一干人等连拖带拽,把两个昏迷之人由角门弄进院子,这墙里是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看着就显赫气派,不同凡响,假山水池、亭台轩榭布置得错落有致,典雅写意。

“给我!老爷等着吃呢。”老仆人一把夺过食盒,一溜小跑赶在头里,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

沿着雕梁画栋、绣幕珠帘的抄手游廊,正要经过出后宅的穿堂时,从紫檀架子的大理石插屏后面急匆匆走出个使唤婆子,她嘴里按耐不住地嘟囔着,“愁死个人,还元汤,上哪儿弄呀?”

“小红,去花院啊?”走个顶头碰的仆人客气地与其打着招呼。

心事重重的婆子没精打采地回答他,“是俊哥儿呀,我哪儿有心情去花院呀,愁都愁不过来呢。是去找你!老爷在大厅里正大发雷霆呢,说是心里烧得慌,吵着要凉面败心火,小姐让我去催你。”

“嗨,二少爷不就是想讨个小妾嘛,夫人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吗?又是捉奸,又是羞辱。不怕你是夫人的陪嫁丫头,把我说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去。我打小进府就伺候老太爷,又跟着二少爷,这家里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二少爷好歹也是个朝廷大员,娶个三妻四妾是理所应当的。你家小姐也是裴姓大户,豪门望族,本应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却飞扬跋扈、不通情理,把个堂堂的节度使难为成什么样了?”老人家越说越激动,“二少爷也是不争气,俱内俱得可以,受了气没处发泄,大冷天要吃哪门子凉面,也不怕真的吃坏了肚子。”

婆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压低嗓音反驳道:“俊哥儿,你这死鬼,还敢在背地里诋毁主人。你说的话我就不爱听,我家小姐怎么就飞扬跋扈、不通情理啦?老爷前几日提出,嫌你年岁大了,拙手笨脚不中用,小姐通情达理,让他挑走最漂亮的侍女。本想这回称心如意了吧?可没想到啊,老爷得寸进尺,不顾廉耻,趁着小姐洗澡的工夫,装做肚子疼,让侍女去内室给他揉肚子,欲霸王硬上弓,行苟且之事。你说一大把年纪的人啦,还如此荒诞不羁,小姐不该教训他几句吗?”

“得了,说不过你们姓裴的,我们就不要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啦,主人们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送凉面的小伙计刚到,我这就把食盒送过去。”老仆人口打咳声,丧气地撇了一眼后面,“小红,别提了,等凉面还等来了官司,又是杀人,又是偷孩子。”

婆子也向走近的衙役们望去,猛得看见怀里抱着的欢儿,大喜过望乐得直拍巴掌,“孩子!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小姐吩咐要找的药引子,自己送上门开来了。”她小幅度扭动着双臂,像手里旋转着个轮子,三步并做两步碎步颠过去,从当差的手里接过孩子,“这小孩子正合适,鬼娃儿,你几岁啦?”那孩子对她的提问无动于衷,即不哭,也不笑,傻呵呵地目视前方,不住地点头若有所思。

“这孩子咋是个傻子?”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泼了一盆漂着冰碴的凉水,“傻子就傻子吧,能尿尿就行。”她不管不顾地脱去孩子的纨绔,从怀里掏出个瓷瓯放在他的两腿间,嘻嘻笑着拨拉那讨人喜欢的小牛牛。

“小红,你接尿做什么?做药引子给谁喝呀?”老仆人凑过来帮助,嘴里不住地吹着单调的口哨。可吹了几声,便哑然而止了,“不会是给我家二少爷喝吧?”

鼓弄了一阵,婆子似斗败的鸡心灰意冷了,“傻孩子,啥也不懂啊。”

“傻孩子,啥也不懂啊。”没想到欢儿突然说了话,将她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婆子惋惜地摇着头,她又把视线转向不大的男孩子,“小伙计,你几岁啦?”

“八岁多了。”孩子善解人意,明白她的用意,麻利地解开衣裳,准备撒尿让人来接,“做药引子治病救人,义不容辞!接我的尿吧。”

“咳,小姐说了,十岁以下孩子的尿都算还元汤,可以用来做药引子,用来治老爷的肚子疼。你八岁啦?骚味会大了些。将就点吧,只能取你的喽。”眼下也没得别的选择,婆子捂着鼻子不情愿地接了满满的一瓯,然后悻悻然奔向前面去了。

男孩子穿戴好啦,继续和众人赶往前院大堂,他已经知道这里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衙门。“二爷,等急了吧?您的凉面送来了。”是走在前面的老仆人说着话。

男孩子举目观瞧,在外宅和内宅之间的垂花门处站着个老官人,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相貌仁慈和善,举止稳重大气,只是目前双眉挽成个大疙瘩,仰着脸在看半空中回旋飞舞的麻雀。听下人在和自己说话,他低下头长叹一声,“唉,怎么才送来呀?不过,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口里涩涩的。”看他的眼神里全是懊恼和哀怨,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同时大家闻到一股浓重的骚气。

“什么情况?都给老夫站住!这两个人和小孩子是什么来路?怎么跑到内宅里去啦?”应该是看到呼呼啦啦来了一帮人,他喊住官差们要问个究竟。

“禀告李节使,他们是在后花园墙外抓到的,我们一时着急抄近路走了内宅。据这个送面的小伙计讲,那妇人是帮忙找孩子的,被凶手打成重伤。”有领头的如实回答,一边指向抬着的女人和傻呆呆的欢儿,“后面那个男的是诱拐孩子的人贩子,是他欲行凶杀人。”

老官人本已平和了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表现出无比敬仰之情,“见义勇为,还是位妇道人家,好!值得百姓们效仿,要大书特书,尤其是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他看那仍然毫无知觉的女人,她的手里紧紧撰着一轴画卷,“好啊,这一定是她的珍爱之物,昏过去了还不舍得撒手,想她也是位有品位、有学识的扫眉才女喽。”

这时,那女人正缓缓地睁开眼睛,用手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哎呀妈呀,这小子下手太重,海了,槽牙都打活动啦。”她痛苦地哼哼着,同时奸诈地向四下里偷窥,看清身边是官府办案的差人,先是大为惊惧,马上又摆出理直气壮的架势,伸出脏兮兮的短粗食指指向中年人,“官爷们,小女子是好人啊,良家妇女。是他!他是强盗,藏在巷子里图谋不轨,扑上来又抢孩子,又抢宝画,还要欺负奴家。小女子不从啊,他便仗着胳膊粗力气大殴打奴家,你们看我这脸都成啥样了。”

老官人咬着牙听完妇人的控诉,又看着那被熏了迷药的痴呆孩子,心中的怒火勃然而起,对人群后面的凶犯懒得去看,“作孽呀,禽兽!毁人家庭,令为父母的痛不欲生,还欲行不轨,让清白女人如何做人?此等猪狗不如的行径按律当处以极刑。依我看,拉去城外汉水边,找个深一点的地方,浸猪笼是最好,让他死后转世投胎亦不得为人。”

“不对呀。”男孩子听女人的陈述茫然啦,觉得什么地方对不上茬口。

“我的咣当来,节度使,李伯伯,别把您在西川发明的刑罚用在侄儿的身上啊。”犯人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说要把自己沉到汉水去,他硬撑着抬起脏兮兮的脸来。

“你,你!这不是刘汾大侄子吗?”节度使这才看到中年人的正脸,他辨认出来大吃一惊,立即喊出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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