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书叶和孟衅河相对而坐,喝着海鲜粥。
是附近一家私房菜的手艺,孟衅河带她去过一次,味道确实很好。
迁坟的事情,孟衅河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说起过年的安排时多问了几句。
去年除夕前几天,彭书叶和彭丰骏吵了一架,直接出去旅游了,压根没回彭家过年。那时候孟衅河在国外出差,除夕当天才赶回来陪家人过年,只让人去彭家送了礼物。
彭书叶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想让孟衅河——或者说孟家人——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对她的家庭关系有什么看法,虽然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
彭书叶慢慢喝着,抬头看孟衅河。
“怎么了?”孟衅河抬眼。
“你……今天很忙吗?”半晌,彭书叶还是没忍住,“第一次见你在家里穿成这样。”
他穿着深灰色鱼骨竖条纹的的西装马甲,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感觉是刚到家然后叫的外送。
孟衅河没说话。
奇异的沉默。
周围只开了壁灯,餐桌上的镂空烛台里,烛火轻轻摇曳。
彭书叶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她并不了解工作状态下的孟衅河是什么样的,他很少出现在镜头下,桓世官网上也只有他的照片。偶尔几次彭书叶陪同出席的社交场合里,孟衅河往往姿态随意,沉静从容。
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孟衅河的话并不多。但他很有礼貌,从没有让彭书叶的话落在地上。
所以他这时候的沉默就让她不知所措。
孟衅河深吸了一口气。
“周日要出差,下午一直在开会。”
果然是加班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孟衅河脸上看到这种明显疲惫的样子。
“吃完饭去洗个澡,然后就睡吧,你看起来很累。”
“最近没休息好吗?”
其实他们刚在一起时,彭书叶甚至不太敢关心他。她并不了解他的性格,也怕自己拍到马腿上被他撅回去。
但孟衅河对她,其实还算不错,也有耐心,彭书叶渐渐也就敢说几句了。
“不问问我去哪儿出差吗?”他好像是喝饱了,放下汤匙,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肩部的衬衣褶皱缓缓展开。
“你去哪儿出差?”彭书叶老老实实地问。
“意大利。”
缓缓坐直,“意大利哪里?”
“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
彭书叶又靠回去。
孟衅河偏了下头,“嗯……罗马可能也会去一趟。”
“……你是在笑吗?”
“抱歉。”眼角的笑纹并未收敛,“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下周四有庭要开。”
“周三就回来了。”
彭书叶就这样把自己从周日到周三的四天安排好了。
……
凌晨两点,荭园。
彭书叶在客卧的床上翻来覆去。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比如前世直到她身死,彭丰骏也没有提过迁坟的事情。
那时候彭家并不太平。
彭书贺跟胥映娴闹了矛盾,具体原因不清楚,总之胥映娴气得抱着女儿回了娘家。
彭书凌和男友也是一直分分合合。
还有彭丰骏和林聿琴,两人几乎到了分居的地步。
那种状态都没说迁坟,现在因为睡不着觉倒是要迁坟。
彭书叶:……。
想到这儿,她也睡不着了,起来披上晨袍就去了露台。
荭园的房子都是独栋,孟衅河住的3号,客卧是朝南湖景房。彭书叶站在露台上,看到不远处月光下人工湖面上的银波。
心里渐渐平静。
因为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她的记忆好像产生了错乱,她总在找一个锚点。
至少现在,孟衅河充当了这个角色。
毕竟,他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变数了。
彭书叶第一次听到孟衅河这个名字,是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大二暑假。
那一年孟衅河回国进入桓世集团,桓世官网同步更新了董事会成员信息,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和简短的个人介绍登上了全国范围内的财经新闻。
彭书叶当时在K市一家财经出版社做版权专员实习生,茶歇的时候听到同事们在谈论这个新闻。
桓世集团总部就在K市,旗下的酒店、商场、楼盘遍布全国一、二线城市。所以K市市民对桓世都相当熟悉,也常常以此为谈资。
作为土生土长的K市人,彭书叶对“桓世”的名头自然很熟悉,但对孟氏除了知道掌门人叫孟贻中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了解。
彭丰骏有钱,至少在物质方面他没有亏待过彭书叶。所以比起她的很多同学,彭书叶经济条件还不错,但也只是还不错。
彭家远够不上孟氏。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彭书叶也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和孟衅河有什么交集。
但四年前,彭书叶研究生刚毕业。在彭书贺的婚礼上,她见到了这个新闻上的人物。
婚礼很盛大,胥家出了大力。未来嫂子是胥氏家居的千金,彭书叶心里其实很为彭书贺高兴。
孟衅河是和孙家的亲戚——新娘的外公家——一起来的,他算是新娘的表哥。在场有点头面的人物,都看似不明显实则很显眼地向他移动过去了,包括新郎一家。
彭书叶穿不惯高跟鞋,被挤在后面,看着彭丰骏和彭书贺他们跟那个年轻男人握手。
他很高大,一身黑色青果领塔士多,并不高调,但是没有人忽视他。
彭书叶本来对这些比较迟钝,但是开始接触社会的她,对自己遇到的那些掌握了一定社会资源的中年男性已经逐渐形成了刻板印象。
所以在看到孟衅河身边围着的那些除了新郎,看上去都比他年长一、两轮的男性脸上毫不违和的亲切与恭维时,她几乎有些恍惚了。
某扇新的“门”被打开了。
当他和胥映娴站在一起聊天时,胥映娴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也更真切了,似乎回归了自己本来的阶层。
他们自成一体,没有人凑过去打扰这种隔绝他人的氛围,尽管他们身边并没有人来护卫或阻拦。
彭书叶不由自主地看向彭书贺。
他的表情依旧,满是新郎的喜悦,但是那双和彭丰骏如出一辙的眼睛,像有什么在燃烧。
后来,彭书叶才认清彭书贺眼里的东西。
但当时的她太过年轻,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咙和心脏都被紧紧攥住,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彭书叶的双臂搭在露台的栏杆上,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
风吹动湖面,银色月光下,波光粼粼。
她忽然想起来大学时上的英美文学鉴赏课。
孟衅河似乎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虚化的符号。
于她,他是盖茨比看到的那抹绿光。
彭书叶终于知道,为什么——去年在罗马——她像中了邪一样向孟衅河提出了请求。
那个时候她绝望到了极点,想抓住一个锚点,一个永不动摇,永不坍塌的存在。
她想抓住他。
……
上周五的晚宴结束后,孟衅河喝的有点多,就让司机先把彭书叶送回了家,自己坐了魏家的车回荭园。
第二天醒过来后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昨天堂姑孟令淑找他主要是想问“藻山”这个项目。
孟衅河这一年多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就是为了这个项目。这两年房地产不景气,K市这边想拿它做强心剂。即使他有信心,也不免感到掣肘,毕竟前期投入已经到了桓世的董事会和股东都相当关注的程度。
好在大头总算告一段落,明年年后差不多就可以开工了。
“藻山”项目开始前,魏永霖就已经在打听了。不过魏氏体量不算大,掺一脚也没什么。孟令淑这会儿问的也不过是后续,孟衅河就顺势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刚刚跳完舞,酒劲儿现在其实有点上来了。堂姑又说了其他闲事,孟衅河坐旁边听着,偶尔搭一句。
不过……她倒是说了一件事让他有些在意。
“刚才书叶在这,我没好意思说。她嫂子不是胥隆的女儿吗?也不知道她听说没有。比起外公,胥隆可是先做爷爷了。”
“叫人家抱着孩子堵到门上,都以为是胥隆的,听说程君桦都开始闹了,结果人家说是来认爷爷奶奶的!好一出大戏!”
“他那个私生子的?”
“可不嘛。”见侄子来了兴致,孟令淑说得更起劲了,“就胥隆养在外头那个,叫胥铎的。”
“有说想上门的不止这一个——这个不知道真假。”孟令淑多少也严谨了一下,还是补了句,“别看比你和小奕都小几岁,啧,精彩得很!”
孟衅河和胥铎没什么交集,只知道胥隆花名在外,胥铎更是不让乃父。
当年胥映娴结婚时,他替母亲和外公家过去撑了下场子。胥铎作为胥隆膝下唯一男丁,迎来送往的也算干点实事。
孙家这边没什么太大意见,他们只需要确保胥映娴应得的东西不受觊觎。
而且胥隆挑女婿的眼光还是有的,彭家是欠了些,但彭书贺本人是个有能力的,模样周正,胥映娴自己也待见。
但是孟衅河在意胥铎这个人不是因为上面这些,而是别的。
彭书叶和胥铎交往过。
至少是有过暧昧。
他确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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