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挽弓如满月,射箭如流星

慕昱风迷迷糊糊之中,听见有人在一旁说话。

说话的人声音温润清亮,言语之间彬彬有礼,却不失贵重威严。

精神迷离涣散之中,只听有人交代道:“回王爷,邃羽王爷的血已止住了,只是身子很虚弱,需要休养。待几日身子好些了,便可为公主解毒。”

娴雅贵重的声音静了一静,才回道:“睿江王伤在何处?”

这时,又有人停了一停,思虑一阵,才回道:“肩上、背上有几处,心口有一处。肩上背上的都不打紧,虽看起来狰狞,却不过是皮外伤,只是心口这一处。”

说话之人叹息一声,道:“方才草民检查过,心口那一处刺得颇深,今夜,王爷若是晚了一步,怕是邃羽再无这睿江王了。”

那一袭清贵舒缓的声音沉静许久,方才作答,却有沉沉威压,十分从容不迫:“公主之病不急,但睿江王之事有关两国邦交,切不可出事。知道么。”

衣衫窸窣之声响起,似乎是房中众人俯首称是,躬身退下。

慕昱风只迷迷糊糊醒了片刻,却眼皮沉重,无法睁开。他胸口疼痛,再度昏睡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有人踱步过来,坐于床畔,轻轻问着他。

“你说有愧,可否告知,你愧从何来。”

“睿江王,你有很多秘密。”

你有很多秘密。

曾几何时,那个银鞍白马,耀眼赤诚的少年也曾如此问过他。

少年......好似广阔夜空中的星辰,好似明媚天空中的曜日,好似刚刚降生的婴儿一般赤诚。他就该在一连串的快景之中,繁华,闹事,催马,扬鞭,如风一般过繁华迷人眼,挽弓如满月,射箭如流星,曾经京师,这般少年。

少年赠予他糖果,却要换取他心中最不可言说的心事。

他与他一样,他们与世人一样,都想知道他的秘密。

可他的秘密,是那么多鲜血、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换来的。

只能永远烂于腹中。

永不见天日。

慕昱风终于抵不住病痛,沉沉陷入昏睡之时,忽觉颊边一热,似乎有人用指腹试了自己脸上的温度。

迷蒙的灯火之中,慕昱风勉力睁了睁眼,却好似看到一双好看的,沉静的、犹如碧波万顷,一般深邃的墨蓝双瞳。

如若不是这双眼睛,不是这般探究的眼神,慕昱风笑自己,一定会认为,真的是有人在关心他罢......

睡梦之中,慕昱风似乎看到一名身穿玄色战甲、身骑纯黑骏马的少年,少年肩上,有一雄鹰振翅待翔。

少年身后,有一名天真无邪的孩童急切地唤着他。

「小哥哥!」

「小哥哥!你不要走!」

那孩童追在他身后,边跑边哭,玄甲少年停马,却未曾回首。

「小哥哥你听好,终有一天,我也会像你一样!」

那孩童对着玄甲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

「等我长大,我会去寻你的!」

这片段一闪而逝,耳畔忽然一声鹰唳。少年肩上的雄鹰振翅,一去万里,天与地在慕昱风眼前一阵旋转,瞬间,他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原。

大地震动之声由远及近,黄沙飞扬之处,数万匹战马在茫茫草原之上奔腾而来,雄鹰为帜的旌旗飘扬于长空,为首十数匹骁骑,快如风,烈如火。

烽烟遮目,杀声盈耳之中,一箭急射,百箭穿云,鸣镝响处,敌众应弦而倒。

蓦地,走马观花一般快景闪过,眼前又归于平静,战火硝烟落下帷幕。惟有漫天飞雪之下,一路车辙,一路鲜血,染红了青石路旁一朵安静的小白花。

有无数凄厉的哭声响彻于慕昱风耳畔,那些呼喊,痛斥,辱骂,不绝于耳。

忽然,有一道女声,于阴暗处,冷冷地对他说:「这下,你满意了?」

慕昱风忽觉心间绞痛,猛地睁开眼睛,呼吸一滞。

响动惊动了门外,有人闻声,推门而入,却是沈翊。

沈翊看到他清醒,揖礼道:“睿江王整整睡了三日,现下终于醒了,您稍候,我这便去请王爷和神医。”

沈翊离去后,慕昱风这才看清周围,于是轻声喘息。他全身都是冷汗,只觉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慕昱风闭上眼,抬起手臂遮住,不过片刻,臂上袖衫已见湿润。

片刻,只听门外步履匆匆,却是君赢羽与肖烜进来,慕昱风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依旧惨白。

君赢羽进门便道:“睿江王感觉如何,伤口处是否疼痛难熬?”

慕昱风起身见礼,却被君赢羽拦住,他垫高丝枕,令慕昱风靠于其上,而后道:“不必多礼。”

慕昱风道:“多谢君二王爷。沉睡数日,想必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事。”

君赢羽道:“这倒无碍。只是不知睿江王如何得罪了鬼面人,竟让这歹人对王爷也痛下杀手。”

慕昱风猜不出君赢羽是何意,只得摇头道不知,中间,肖烜适时插话道:“还好邃羽王爷底子好,不然怕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救王爷回转人间。”

肖烜一边道,一边取来药箱,揖了一礼,便坐于床畔,十分娴熟道:“草民顺道来给邃羽王爷换药。另外,内服之药已派人去煎了,一会儿便送过来。”

慕昱风颔首,表示知晓。

肖烜拿出铜剪,金疮药,纱布,一并摆好。随即示意慕昱风褪去衣衫。

君赢羽拢袖立于一旁,凝眉定神,不道一语,却不由让慕昱风觉出一份威压来。

本来他身为男子,于男子面前褪去衣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不知为何,慕昱风脑海之中,不由想起前些日二人月下共浴之事,又有些尴尬羞赧起来。

肖烜还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催促:“邃羽王爷快些的好,我灶上煎的药现在还让小厮看着,也不知他们火候看不看得好,我还要急着回去看顾。”

慕昱风深知当头一棒,伸头也是一棒,索性不再尴尬犹豫,麻利地褪去衣衫。

好在他宽肩窄腰,肌肉紧实有力,线条分明流畅,就算细细探究,也是极好的身形,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这身躯之上,现下围满了纱布,更甚至有些地方还微微地渗出血迹。

肖烜轻手轻脚地换下纱布,正拿着金疮药细细地撒他肩上、背部的伤口处,却听门外有脚步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知在门外对沈翊说了什么,沈翊推门而入,十分镇定地打断道:“肖神医,您煎药的小厮来报,说药罐子打翻了。”

肖烜愣了一愣,随即站起,怒道:“我的心血啊!”

说罢,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活,想撒手,又不敢撒,只是一心牵挂在他摔翻的药罐子上,顿时没了耐心细致。

君赢羽这时伸手接过,道:“肖神医去那边看看吧,如果药不能再用,还需肖神医再配一副,重新煎过。这边,本王来即可。”

肖烜皆大欢喜,忙起身告礼,躬身退去。

君赢羽目光如水,目之所至,却令慕昱风身上如起了火一般,十分不自在。

君赢羽很自然地在床畔坐下,先是拿起药粉细致均匀地撒在一片纱布上,再拿着纱布轻轻地盖好在慕昱风胸前的伤口处,停了一停,俯首,望着他的眼睛,道:“若很痛,不必隐忍。叫出声即可。”

慕昱风尴尬地偏移过视线,道:“还好。”

温柔细致的阳光抚过身前人的眉目,睫羽,肌肤,君赢羽距离慕昱风很近,二人的呼吸几欲重叠在一处,慕昱风偶尔抬头时,总是能撞进对方的目光中。

这一双目光,如波光粼粼的星河入眼,通透而又深邃。

被他望着,只觉心隙入水,即便麻木如自己,亦温澜潮生。

慕昱风又忍不住偏过视线。

想来,与这般人物常年一起,总是能心存希冀,目有繁星的罢。正如曾经京师,那最珍贵的白马少年。

慕昱风正出神,忽觉身前一热,却是君赢羽双臂环过他的身子,从他背后到胸前,一圈圈,仔细小心地缠好纱布。

如此这般,此时此刻,外人看来,就像被他人抱在怀中一般。

从旁伺候的丫鬟侍从看见此景,不由红了面庞,纷纷低头回避,不敢再看。

慕昱风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君赢羽按了按后颈。

“为你换纱布。别动。”

慕昱风立即垂下眼睫,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去多久,伤口终于包扎好了。

君赢羽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将药箱整理干净,交予下人送回给肖烜,这才在一旁的椅中敛衣坐下,喝了口茶,道:“那夜,般若鬼行刺,睿江王受伤的消息传遍王府,睿江王在本王府中之事,已是瞒不住。”

慕昱风早有预料,于是道:“是。敢问王爷将如何应对?”

君赢羽道:“今上那里,本王自会解释。无需睿江王忧心,更不会牵扯邃羽。只是前日你昏睡之时,你府中小厮杨元前来,还特意带来了贵国国主的口谕。”

慕昱风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须知,数月前他还收到信函,说是陛下被崔相软禁,他那时还担心有什么意外,如今再看,都带来了口谕,应已是无碍了,于是不由嘴角擒笑。

君赢羽见状,顿了一顿,放下茶盏,寻思半晌,忽而微微一笑道:“贵国国主的口谕是,哥哥,许久未见,甚是想念,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慕昱风忙敛下眼神,揖了一礼道:“多谢王爷带话。”

君赢羽道:“本王带话,倒也无碍。只是这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当是昔年吴越王对其夫人的一封信中所记载,所表,乃是相思之情。只是不知在邃羽国内,男女相思之词,竟也可用以兄弟之情。”

慕昱风大气也不敢出,片刻,红了脸,只细若蚊声地道:“国主年纪小,怕是不知这话其中深意。”

君赢羽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面上神情变化莫测,嘴角却缓缓泛起一丝笑意。

这笑意让慕昱风不明所以,又不知从何问起,当下便不知再如何接话。于是,只能干干一笑,转移话题道:“待公主病好,小王便要告辞了,离开故国已久,也是时候归家。”

君赢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问道:“离开煜羡后,睿江王有何打算?”

慕昱风蹙眉思虑许久,继而忧心忡忡道:“不瞒王爷,小王于此地盘桓许久,心中却始终记挂陛下的急症。”

君赢羽闻言眉梢轻挑,眸光深邃之下浅笑淡然,泰然自若。

慕昱风继续道:“国主蛊症,需朱果解救,昔年曾有高人点拨,若朱果不得,可去桓阳山千机楼寻易惊沄公子。若能得易公子点拨一二,陛下或可得救。”

“易公子?”君赢羽不由道,“可是千机楼,天下第一卦师的易公子?”

“正是。依高人所说,陛下病症非疾患,而是蛊毒。坊间说,易公子早年对蛊毒颇有研究,说不定能解陛下之毒。”

君赢羽听罢,淡笑不语。

慕昱风却觉得他笑容之中颇有深意,正要追问,却听门外有人禀告,说是肖神医已重新熬好了药,请示可否进殿为睿江王进药。

君赢羽首肯。

话音一落,只见已有人跨门而入,却是肖烜端了药壶药碗入内。有外人在,慕昱风自然不好再追问,便接过药碗,老实进药。

谁知甫一接过药来,却只觉苦味冲天,又是怪异又是苦涩,十分刺鼻。

慕昱风皱眉撇嘴地喝了半碗,中间不顾风仪姿态地干吐了几声,继而以袖掩鼻,又狠心灌下去两口,如此轮番操作,大半炷香时间过去,小小的一碗药才总算是见了底。

肖烜愉愉快快地收拾空碗离去之时,慕昱风正在角落干呕到撕心裂肺。

君赢羽在旁抬袖掩笑。

但凡名医,都有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癖好。譬如肖烜,最喜欢看良药苦于口,而疾者甘饮之,看罢总是畅快淋漓。

待慕昱风稍稍平复之时,君赢羽收了笑意,一颗糖蜜递了过来。

慕昱风只愣了片刻,那颗糖便落在了手心里。

慕昱风张了张嘴,君赢羽却抢先答了话:“无需多谢。”

“一颗糖而已,王府给得起,你想要,有的是。”

君赢羽望着他,优美的下颏轻轻一抬,慕昱风立即将糖拨了糖纸,含入嘴中,顿觉丝丝清甜沁入心脾,似乎连他胃中,在这一刻都变得轻松、舒适起来。

糖的味道,好甜。

慕昱风手中仅余一张糖蜜纸,他正面看,反过来,再细细看。一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难得漾起似乎能满溢出来的笑意,一刹间,真切的欢喜,更胜瞳目之中的微光暮色。

君赢羽忽然握住他的手。

慕昱风突然怔住了,不敢抬眼。心思却瞬间冷了下来,顷刻之间百转千回。

二人正僵持,不多久,门外有人来禀告,似是宫内急诏。

君赢羽收拾好仪态,站起身,自上而下地望了慕昱风半晌,这才离去。

眼见人跨门而出,慕昱风终于松了口气。

许久,却听到一声猫叫。

片刻之后,有一只小黑猫从房中角落处缓缓步出。

那黑猫毛光油亮,步履优雅危险,慢慢逼近慕昱风,一双宛若翡翠,碧绿色的猫眼于幽暗的房间中反射着光。

慕昱风看着那黑猫,却忽然笑了。

片刻后,他拆下黑猫项圈中信件。

信中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事成。

底端小字是,如何谢我?

慕昱风不由勾唇一笑。心道,这人写字,竟真的与他的心性一般,随心所欲毫无拘束。事成二字,无不透漏着写字之人的自视极高的骄矜跋扈与志得意满。

灯火摇曳之下,薄薄的信纸被火焰吞没,燃起的火苗映照于慕昱风眼底。

慕昱风眼神迷离,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跳跃的火苗,看着信纸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微微笑着。

今上传召,君赢羽赶至宫内,来到御书房,却见文太傅,左右二相,大理寺卿已立于两侧,似乎是来了多时。

多日不见,今上于病中面色却有些苍白,神情很似不济,形容略憔悴,但神色很是冷凝,不知出了多大的事。

君赢羽跪拜,依制揖礼道:“微臣来迟,陛下恕罪。”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上微微颔首,咳嗽两声,才道:“广御王请起。数月以来朕身体抱恙,辛苦皇弟为朕处理国事了。”

君赢羽道:“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事。”

皇帝精神不好,便也不再寒暄客套,于是开门见山道:“月前,梁地大旱,皇弟派户部顾伯悠赶赴梁地,赈灾抚民,可有此事?”

君赢羽正了正神色,道:“是。”

顾伯悠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先生。之所以委派顾伯悠前去梁地,自有君赢羽的盘算。

一是顾伯悠清廉正直,少时因家贫,一直在民间做教书先生。直到而立之年,攒够了上京的银钱,这才一路通过县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参加了科举考试,进而到如今,成了人人艳羡的京官。

因他年轻时经过穷苦日子,颇知百姓之难处,做事也仁心仁义,便颇得百姓爱戴信任。顾伯悠在民间的声誉甚好,顾伯悠一去,这抚民安民一事便成了五分。

虽说,顾伯悠殿试那年并不拔尖,只搏得了榜中末名,但难得他写了一手极好的字,便颇得文太傅赏识。

文太傅是皇子王爷们的先生,文太傅青眼有加之人,君赢羽也必照拂一二。

若说顾伯悠多有才干,倒也不至于,十数年前,不过也是个庸碌无为的七品县丞,只不过因着任职在京畿之地,便也多了结识达官显贵的机会。

只是偶有一个机会,结识了当朝太子太傅,在文太傅的有心提拔下,便一路官运亨通,直至今日的三品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二来,顾伯悠任职户部,掌管国家赋税收入,钱银支出之事。又算是文太傅的门生,官场之上,诸多人便不会再与他为难,差事想来也好办许多。

皇帝却不给君赢羽多想的时间,只沉吟一阵,道:“今晨,有急信来报,顾伯悠于梁地死于非命。梁地赈灾一事搁置,百姓暴乱。”

君赢羽虽然吃惊,却依然镇定,只沉吟片刻,道:“先不论消息虚实,当此之时,梁地不能乱。至于顾伯悠缘何出事,需要再查。”

皇帝颔首,看向一侧,大理寺卿谢靖和心领神会,一步上前,拿出一样东西,道:“今晨上报消息之人说,顾侍郎死相十分凄惨,竟被人剁去双手,书斋内文房四宝皆被毁去,只于一支毛笔,钉入顾侍郎脖颈之中。”

君赢羽奇道:“凶器,乃是一支毛笔?”

“是,便是这支。”

谢靖和说罢,上前递出毛笔,君赢羽两手接过,于掌中左右端详,发现这毛笔竟非同寻常。此笔,笔杆并非竹制,乃是青铜所制,且笔身是一柄长枪的形状。

青铜长枪制式的毛笔,君赢羽不知是何处见过,却只觉有些熟悉,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照理说,此乃凶物,本需留在现场以供探案。却奈何顾伯悠是京官,一般公堂自然审不了,必得上报大理寺以待圣裁,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另外,还有一副字,却不知是顾侍郎的,还是凶手留下的。”

谢靖和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物,却是一副卷轴。

展开后,却是一行大气磅礴、狂妄不羁的笔墨字迹。

「十年磨一剑,霜刃从此试。」

众人一惊,好大的口气!

这十字,字字铿锵有力,力透纸背,竟有森寒冷锋,利刃出鞘之意。

君赢羽皱眉道:“这绝非顾侍郎字迹。却是凶手在挑衅。”

“顾侍郎君子之风,笔墨字迹亦端方雅正,很有风骨,必不会有如此嚣张气焰。”

君赢羽话说的在理,众臣附和。而文祯卿听罢,却只缓缓睁开眼睛,向那字迹久久望去,并不多言。

皇帝见他这般,道:“顾卿是文太傅的门生,尤其是这一手好字颇得文太傅青睐,今日顾卿遭此不测,朕知太傅心痛,却还是要劝太傅保重好身体。”

文祯卿揖礼,痛心疾首道:“多谢陛下。”

当此之时,除却顾伯悠一案外,还有梁地赈灾、百姓安抚一事。皇帝疑心甚重,信不得旁人,再加上顾伯悠一死,便要派出个顾伯悠之上,比其还有威望的人去才好,以示朝廷重视。

这一来二去,差事便落在了君赢羽头上。

君赢羽也不推脱,只是谏言因有朝廷命案也在梁地,便要大理寺卿谢靖和先行,自己过几日再动身。

皇帝允准。

文祯卿再三嘱咐君赢羽万事当心。

众官屏退,皇帝自然问起了镜云公主一事。

皇帝虽因病避世,却不是聋了哑了,广御王府睿江王遇刺这么大的动静,一国皇帝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君赢羽将来龙去脉一一禀告,只是其中诸多细节,避而不谈。

他只道,镜云被贼人劫持,却并未查出对方身份。他于众乱之中救下公主,偶遇神医,而后得慕昱风试药之恩,现人已得救。不日,便会安排镜云服药。

皇帝听罢,知晓镜云无碍,也松下口气,于是道:“那依你所说,镜云遇袭,与那慕昱风并无干系。他此次为公主试药,完全出于自愿?”皇帝沉吟道,“可既如此,慕昱风究竟为何愿以身犯险?”

君赢羽道:“煜羡常年庇佑邃羽,他现下虽为镜云犯险,以后在其他事上,陛下总能记着他的好处。”

皇帝皮笑肉不笑道:“怕只怕,他存的,是不该有的心思。要的,是朕不能给的东西。”

君赢羽不由替人辩解道:“陛下多虑了,他万不会如此。”

“万不会如此?”皇帝负手踱出几步,临窗而立,背对于人,冷笑道,“你是镜云二哥,那小女娘对慕昱风存了何种心思,你这个做二皇兄的,竟看不出么?”

“邃羽,蕞尔小国,慕昱风,腌臜之人。这等出身,如何与我煜羡公主相配?”

伺候在殿外的数名小侍官被吓得瑟瑟发抖。

片刻,殿内又传出了许多玉器奇珍,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声音。

间或有陛下怒骂斥责之声,却不闻君二王爷顶撞之语。

殿外众侍被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俱都瘫软伏地,瑟瑟发抖,生怕小命不保。

殿内刚刚还好好的,却不知君二王爷顶撞了陛下什么,竟惹得龙颜大怒。

不过一会儿,殿门被打开,君二王爷从殿内跨门而出,侧颜一笑,看向一旁的恰好抬首小侍官,温言道:“去请皇后娘娘。”

“是,是!”

那小侍官如蒙大赦,忙跌跌撞撞地去了。

君赢羽于殿外,躬身一礼,平静无波道:“臣弟先告退,还望皇兄保重龙体。”

“给朕滚!”

君赢羽站立的地方,顺势一个白玉瓷盏便被砸了出来,那玉器落地,应声而碎,于他脚下摔得粉身碎骨。

君赢羽垂眸望了许久,未再上前好言认错,只径自离去了。

数日后,广御王府。

镜云公主睫羽微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一瞬。

床畔围了许多人,她一时看不清,待到慢慢适应屋内光线,她才又勉力睁开眼睛。

“镜云,镜云,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镜云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待看清来人,她虚弱地唤道:“二皇兄......”

君赢羽听到有回音,便放下心来,朝她微微笑了一笑。

镜云目光又向旁的看去,却见远处坐了一人,脸色苍白,身子虚弱,也是紧张地望着她。

“王爷......”

慕昱风见她醒来,心下终于大安。只是他刚刚被人取了心头血为镜云入药,身心俱疲,因着担心,才竭力在此强撑。

“公主醒了就好。”

慕昱风安抚一笑,看似无碍,只是一句话说得很是有气无力,好似已被人要了半条命去。

君赢羽见状,微微皱眉,但回头安抚镜云时,又换上了一副温柔微笑的表情,只听他好言好语道:“镜云,你先好好休息,二皇兄派人去做些病人能吃的米粥,等你醒来再吃。这是肖神医,他自会看顾你。”

君赢羽向镜云介绍肖烜,镜云却一直望着远处的慕昱风,期间只应付似地点了点头。

慕昱风也望向镜云,微微颔首。

君赢羽看到他二人互相对望,垂下目光。

数月以来,滴水未进。

镜云确实还有些累。

君赢羽话刚罢,却见她已沉沉闭上双目。

慕昱风觉着身体不适,起身要去休息,刚要走出两步,却突如其来的一阵头晕目眩。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却被人紧紧扣住手臂。

慕昱风抬头一看,却是君赢羽。

君赢羽目光如水,沉沉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慕昱风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回避他视线,许久后方道:“王爷,小王着实......着实有些不舒服。”

君赢羽手上的力气瞬间轻了,于是轻手轻脚扶他出门,开口问道:“怎的不舒服?”

慕昱风以袖护住心口,一边走,一脸苍白地道:“心口有伤,确实痛。”

他身上出了许多冷汗,也确实是身弱体虚,只走出几步,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虽说方才肖神医取血之时,已尽量小心,取血之后,也做了万全之策,防止伤口感染。可连日以来,数次重创,也确实让慕昱风吃不消。

二人慢慢往回走,君赢羽扶着慕昱风,因着他身上有伤,便走得小心翼翼,着实不快。君赢羽不说话,慕昱风便觉尴尬,于是找话道:“公主终于醒了,这下邃羽之危便解了。小王也不必再懊悔,成日提心吊胆了。”

君赢羽道:“嗯。”

慕昱风干干一笑,想了想,又道:“国主来信催促,过几日,小王便回去了。”

君赢羽道:“好。等伤养好一些。”

慕昱风又道:“回去之前,要去桓阳山千机楼求见易公子。”

慕昱风之意,是想起君赢羽前些时日曾说,有意与他同去邃羽,便想以去桓阳山之事婉拒。毕竟他有些事情,要与易公子私下探听一二。

君赢羽怕是贵人多忘事,也不接话,反而问道:“桓阳山在煜羡与邃羽交界之处,睿江王此去桓阳山,可是途径梁地?”

慕昱风心道,既然他忘了,更是好事一桩,便也不再提及,反而松了口气。有煜羡之人,毕竟行事不便。

于是接话道:“正是路经梁地,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君赢羽摇头,并未答他,只一路将他好生送回房休息。

数日后,君赢羽赶赴梁地。

月余后,慕昱风伤势养好大半,携杨元启程,奔赴桓阳山,返回邃羽。

镜云公主城头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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