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冢内直正拿了厚厚一摞档案袋过来，粗略估计也有几十封了，因为被细心保存，档案袋表面看起来依旧很新，看不出一丝时光的褶皱。
“非常感谢。”她接过它们，感受到了这份重量，“希望这么做不会给您添麻烦……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麻烦的话，或许我能为您解决。”
“还好，理论上这算是……咳咳，线人的特权。”冢内朝她眨了眨眼睛，“但这种事情不能明说，毕竟我们又没把它写进法典里，你在灰色地带的身份也是一个秘密，所以形式上会更简略一些。总而言之，你的诉求直达于我，而我也拥有批准权，但离开之后不要和外人谈起这些，好吗？”
作为当警方免费技术人员的“薪资”，WG在查阅过往卷宗上的职权等同于刑事鉴识人员的组长，这起案件需要的查阅权限非常低——某种意义上，这只能算“事故”，所有当事人都证明了汤浅护堂曾抢夺方向盘，差点让巴士驶出马路的事实，虽然汤浅最后死了，但当暴力行为会危及受害者的人身安全时，正当防卫应该是没有上限的。
乍看之下，很难理解这件事到底哪里触动了相泽消太……何况以赤谷对他的了解，相泽对这件事说不定还没有那么公平公正，内心的天秤肯定会稍微倒向自己的学生，既然他最终做出了全员除籍的选择，就说明她目前只找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我能在这里待多久？”她问。
“直到你想离开的时候。”冢内笑了笑，“不过最好在大家下班之前，好吗？”
赤谷没有急着把档案袋都拆开，而是先大致看了一下每个档案袋的名字，并找出了现场的刑事鉴识报告，但仅仅翻看了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后，她的眉心就拧了起来。
“这个现场是怎么回事？”她的语气里暗藏怒火，“警方不会以为封锁现场就是把周围拉一圈黄条吧？这么做的意义在于保持犯罪现场的证据不受破坏，而不是把鞋子上的淤泥印上去给它添砖加瓦。”
冢内缩了缩脖子：“呃，这是因为……好吧，这当然是警方的失误，很抱歉我们当时表现得那么不专业，因为当时主要还是当作突发事故来处理，巴士上的当事人有不少是遇难者，事故发生后也是直接坐警车去了医院，当实验室得出调查结果，表明汤浅护堂的死因是因为外部击打导致的肝脏破裂后……”
“当事人已经有足够的时间统一口径。”赤谷接过了他的话，“而且基本上都是可核实的。”
“……是的。”
赤谷又陆续看了几张照片。
马路的护栏上确实有被撞过的擦痕，还有部分金属变形、产生裂纹，方向盘上有汤浅护堂的指纹，证实了他的确抢过方向盘，除了汤浅护堂周围，其他地方也有零星的血迹，不仅离尸体有一段距离，而且血迹形状浑圆，应该是自然滴落，这种情况多半是鼻血……
她从第二个密封袋里抽出了一张图表，上面标注着当时巴士上每个人的位置，赤谷端详了一会儿，又拿出了之前那张圆形血迹的照片作对比，血迹是在扶手上，上面写着7-C座，和汤浅护堂的位置7-B只隔了一条走道……
虽然还没来得及看当事人陈述，但她猜多半是发病的汤浅和旁边的人发生冲突，打伤了对方的鼻子，这也和尸检报告上他右手指节的血迹相吻合。
看完了所有刑事鉴识报告之后，她拿出了那几个最厚密封袋，也就是当事人陈述的记录。当时的遇难者有十七人，加上司机，再加上A班全员，扣除死者汤浅，总共三十七人，所有的陈述笔录叠在一起像是一本字典，纸张还远比字典要大得多。
冢内看着她耐心地浏览完了三、四份笔录后，咂了咂舌：“你今天难道要全看完吗？”
“我会全部看完，但一天可能办不到。”
“这件案子不是我负责的，但我有听同事说过一点。”冢内回答，“他说当事人的说法都大同小异，基本上就是把一件事重复了三十七遍。”
“我也愿意相信他们说的事情基本都真实存在。”赤谷低头垂眸，像是在品读里面的一些话，“我只是不相信他们只说了自己知道的事……冢内先生，您知道上帝视角和第三人称的主视角有什么区别吗？”
冢内闻言搔了搔脸颊，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道：“呃，我的文科成绩挺一般的……”
“前者是客观视角，镜头属于上帝，每个人的心理活动都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后者虽然也是第三人称，角色以本名出现在剧情中，而非‘你’和‘我’，但镜头其实是在角色手中的，所以故事中读者所能接收到的信息，其实是主角能接收到的信息，所以会带有主角的主观性，以及信息上的缺漏。比如说主视角在我这里，而存在一位读者在注视这个‘故事’，那么那位读者就只能读到我的心理活动，而无法得知您在想什么。”
说罢，赤谷拿出其中一份笔录，递给冢内直正。
“2-B的小清水兰子，按照她的说法，那时她一直在照顾孩子，只听到后座发生了争吵，但无暇往后看——但在后续视角中，她又知道7-D座的乘客在劝架时给了7-C的乘客一张纸巾。7-C的皆川内海笔录中只说旁边的人给他递了一张纸巾让他们别吵了，但劝解的话语中并没有提到纸巾的事，7-D的藤原二郎笔录佐证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目睹这一切，只是知道后座有争吵发生的小清水兰子，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细节的呢？”
冢内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才挤出回答：“你的意思是因为当事人之间统一了口径，导致小清水兰子不小心说出了对她而言不应该知道的信息？”
“是的。”
“可既然皆川内海和藤原二郎的笔录都证实了这件事是真的，应该也没有追究说谎的必要吧？”
“仅在这件事上，确实如此。”赤谷打开了下一份笔录，“可如果将范围再扩大一点，就不一定了。”
“你是说……？”
“冢内先生，哪怕我带着探究和怀疑的态度看到现在，还提出了那么多异议，目前这件事的性质依然是汤浅护堂精神失常，其余当事人实行正当防卫，即使导致了汤浅的死亡，他们也没有值得指摘的地方。”
她放下笔录，朝冢内摊了摊手。
“您看——明明他们谁都没有犯错，可直到我现在看的这份笔录，都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实话。”
×××
听到门口传来的风铃声，古贺反射性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没有抽烟，自然也没有烫到鼻毛，这让期待着新型欢迎礼的相泽消太很不满意。
“喂喂，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古贺不满道，“被烟头烫到鼻子可是很痛的啊！”
“哦。”
“……你这混蛋。”吐槽归吐槽，古贺听着对方浓重的鼻音，倒了一杯热水给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相泽朝热水吹了口气，感受着水雾充盈鼻间时的温热：“体温已经正常了。”
“这次很快啊，以前你至少要病上一周呢。”古贺笑嘻嘻地说道，“果然爱情的魔力才是最伟大的，连感冒都能迅速治愈。”
“噗——！”
古贺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真的要生气了哦。”
相泽的嘴角抽搐个不停：“……你在说什么蠢话，要生气的应该是我吧？”
“你生气什么？”古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找毛巾擦脸，“又不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喜欢她的，也不是我拿枪顶着你的头逼你把公寓的钥匙给她的。”
“暂时——给她。”相泽强调道，“只是出于方便，我不可能一听到她按门铃就下床跑过去给她开门，等痊愈之后她就会把钥匙还给我。”
“哦。”古贺用和他刚才相同的语气回答，“那你现在把钥匙拿回来了吗？”
“……她这几天有事，还没来得及找我还钥匙。”
古贺捂着嘴，阴阳怪气地看着他：“嘿嘿。”
面对友人好似更年期家庭主妇般的笑声，相泽感到了一丝屈辱。
“好了好了，别再露出这种便秘的表情了。”古贺说，“对方愿意照顾你不是挺好吗？职业英雄的工作那么辛苦，我以前总是担心有一天你会在公寓里突然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咽气，能有一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是一件好事。”
相泽觑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第一次是在什么场合看到她的？”
“……对哦，赤谷小姐以后也是要成为职业英雄的。”古贺敲了敲脑袋。
“而且她主攻救援，遇到的危险只会比一般英雄更多。”说到这里，相泽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叹了口气，“以她那招惹麻烦的体质，说不定被送进医院的次数比起我只多不少……”
“那确实挺糟糕的。”古贺摸着下巴道，“都怪赤谷小姐长得太可爱了，气质又无害，我差点忘了她在体育祭上是怎么拿到冠军的了。这么一想，赤谷小姐的性格好像不怎么居家……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个人还是觉得找一个能照顾你的伴侣会比较好。”
“我又不是身体残疾，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照顾我，我为什么不去花钱雇保姆？”相泽语气生硬地回答，“而且不要小瞧那孩子，要论对伤病之人的照料，像她这样拥有扎实的基本知识和丰富应急经验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以为只要抱着纯粹的温柔之心就可以弥补专业方面的缺漏，只不过是外行人的一厢情愿。”
古贺捂住嘴：“嘿嘿。”
“……又干什么？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恶心。”
“说合适的时候，老是找各种借口，装出一副百般不情愿的样子，结果等到说不合适了，又超不爽对方说不合适的理由……”古贺说，“你不觉得这个不坦诚的成年人超幼稚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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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