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着褐布衣的小厮跑到后院中,褪去了机灵爱笑的劲儿,恭谨道:“少君,昆山侯府的大少君来了。”

“哦?她倒是真宝贝她那个弟弟。说起来,她庶父安排的那个小侍呢?如何了?”

“听说她未曾看上,反倒是…与她那妹妹……”

庭院正中摆着一只赤花麒麟瓷缸,缸中以金钱草造景,养着几条名贵的红白锦鲤,亭中女郎戴象牙双鱼冠,面若冠玉,似笑非笑的神情为俊美的眉眼添了一丝戾气。她随手往鱼缸中添了一把鱼食,只是赤色鱼鳞纹蜀锦华服袖子卷得随意,不小心落在水中浸湿了,她轻啧了一声,提起湿袖道:“资质天差地别,看来这昆山侯府的嫡庶之争,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啊。既然如此,还是得想个法子,帮帮西院。”

小厮道:“嫁与苏氏的皇女,西院自然就能压东院一头。”

那女郎哼了一声,并不应,只道:“昆山侯府的两位少君,今岁就要秋闱了罢?送任大少君一客核桃酥补补,结个善缘。”

小厮应道:“是。”

此时此刻,繁忙的钟鼓大街上,餮香坊门口的队伍里,一位着云青色文仕衫子的女郎面目温润,秀于众人,此时正耐心地站在队伍中,观着身边往来的车水马龙,正是昆山侯府的大少君任蕴琭,身边跟着一个长相周正平实的蓝衫女侍,是昆山侯府六大管事之一石重的女儿,自幼跟随她身边,名叫石开,她正望向街另一头同样人潮涌动之处,皇都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子融霞阁。

片刻忍不住问任蕴琭道:“少君,融霞阁好生热闹,不知是出了什么新品。不若少君也给茗公子买一个罢。”

任蕴琭笑笑,道:“茗儿素来不喜欢乱七八糟的香气,我又不甚懂妆粉,一向也不短他的零用钱的,让他自己买去就是。”

石开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队伍排到了任蕴琭,小厮满脸挂笑地拱手道:“任大少君!还是老样子?”

任蕴琭微微点头,道:“是。请将这几样都各来三个。”

说着点出数样任荷茗近来爱吃的糕点。

“您客气!”小厮利落地将每样糕点都拣出三枚来包上,又递过去一份打好包的核桃酥,笑道,“听说大少君明年秋闱,送您一份核桃酥,祝您高中!”

任蕴琭也并不拒绝,只是放下一份丰厚的赏钱,在小厮的道谢声中双手提起糕点和核桃酥,石开欲伸手来接,任蕴琭却轻轻一闪,只将核桃酥递给她,糕点则贴身揣在胸口,大步向停在街尽头的马车赶去。

天下诸侯,一等为国侯,非开国元勋不可得;二等为有实封的侯爵,虽然无封地实权也不食邑,依旧是高门豪贵;三等则为加徽号的侯爵,亦是勋贵中的凤毛麟角;其下则是伯爵与女爵。昆山侯虽只是二等侯爵,但其身份稍稍特殊一些,初代昆山侯亦是开国元勋之一,只是因年纪最小,只封为二等侯爵,但前代昆山侯于当今圣上咸安帝亦有从凤之功,因此是为数不多煊赫至今的侯府。

位于城东的昆山侯府青墙朱瓦,门前一对威武的石狮子,可见风光。任蕴琭于正门下了马车便径直往任荷茗所住的藕韵阁去,步子走得快,转角时险些撞上一个身量纤小的少年,任蕴琭探手接了一把,便守礼地后退两步,只见那少年一色淡淡水绿的衫子,外加着件粉白对襟短坎肩,长相清秀,怯怯如受惊的白兔,深深低垂着头,很是好认:“小昙。”

小昙是茗儿从外祖辛家带回来的侍子,自幼伴着茗儿一同长大,茗儿在兰陵养病时便陪在他身边,情分格外不同些,任蕴琭待他也多几分宽厚。

石开则笑道:“你家公子呢?少君今儿个买了餮香坊的糕点。”

小昙双颊微红,低低道:“奴才这便去请公子。”

说罢也不敢抬一抬眼,倒退着小步离去了。

然而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家那位随性的公子确切在哪里,不过知道几个任荷茗素日里爱去的地方,便去了园子里,小心翼翼地悄声轻唤:“公子,公子…”

一路到了角落的柿子树旁。

那些柿子成熟时就已经被任荷茗偷偷爬上去摘了大半,如今只剩下最远处够不着的几个,红澄澄地映着湛蓝的天空,引来几只过冬的喜鹊,叽叽喳喳地着实热闹。任荷茗正想着这也算是个吉兆,便见小昙来寻他。

他探手拨开枯败的衰草,轻声道:“我在这儿——什么事儿?”

小昙脸上薄红未退,见着任荷茗,羞怯一笑,道:“公子!少君今儿下学得早,买了公子最喜欢的餮香坊的糕点,公子脚步快着点儿,正能趁热吃。”

任荷茗闻言粲然一笑,轻捷一跃起了身,一面随意挽起头发一面往他的藕韵阁赶,赶到门口处,正瞧见任蕴琭一手护着襟子,侧着身在避风处坐着,虽姿态随意、神情闲适,身上只一领万千学女同穿的朴素云青色文仕衫子,以青玉莲冠束起漆黑发丝,却宛如芝兰玉树一般,温润而疏离,秋光之中,格外清落出色。

瞧见任荷茗来,她也不介意他发髻微偏,身上还带着碎草,神情忽然柔和了许多,笑吟吟掏出怀里捂着的油纸包。

任荷茗眼睛一亮,匆匆浣手解开纸包,里头的糕点五颜六色,一个个精致可爱,且果真还热着,香甜得要沁到人心里去。

石开见任荷茗吃得起兴,眼中泛起笑意,道:“少君当真是疼茗公子。茗公子也知道餮香坊新出炉的糕点不好买,少君一知道今儿个下学早,便说兴许能买着,紧赶慢赶地跑到餮香坊去买,排了好长的队才买着了,又因今儿个是临时知道要去买,身上没带着保温的食盒,便揣在怀里,紧赶慢赶地往侯府回,可算让茗公子吃上了。”

任荷茗笑得眼睛弯弯,一歪头靠在任蕴琭肩头道:“茗儿也最喜欢阿姐啦。”说着却是一皱眉,“只可惜茗儿说要给阿姐做的枕头一时半会儿却给不了阿姐了。”

任蕴琭轻轻揉揉任荷茗松散挽着的头发,温声道:“不急。你只别累坏了身子。”

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情分格外不同些。父亲去世那日,任蕴琭在病榻边跪着发誓会为弟弟撑起一片天,他年幼时体弱,常常是任蕴琭照顾过来的,是后来姜侧侍闹得实在厉害,才不得不和任荷茗一同去外祖家住了几年。任荷茗虽然调皮,却一向懂事,很是惦记姐姐的恩情,他知道任蕴琭承外祖母教导,志在整顿吏治,既然如此,无论是他自己的才智还是将来妻家的助力,他都不会吝惜相借。因此昆山侯府虽然有嫡庶不和的恶名在外,姐弟情深也是众所周知的。

任荷茗浅浅一笑,迫不及待地将糕点拆了来吃,一入口,只觉桂花香气盈了满口,眼睛便是一亮,像只眼波莹莹的小狐狸似的,很快吃了满口甜蜜的桃花糕,状似不经意地含混道:“为着任荷菱嫁不嫁阳陵郡王的事儿,祖父险些和母亲吵起来,我只好说那个枕头是祖父教我给母亲做的。本来只差几针了,不是给你做的,现下我都不想做了。”说着,歪头瞧她,认真问道:“阿姐,任荷菱若是嫁给了阳陵郡王,母亲会不会让任蕴珪做世女?”

任蕴琭听他这样说,依旧是满眼的笑意,她本是青松翠竹一般的女子,此刻却更有玉光一般的温润:“不妨事。”

她这样说,眸中却也有了些忧色,停一停,方对任荷茗说:“选秀这一桩事却是棘手,你正当年岁,今岁又未有诏免,恐怕不得不走这一遭。阿姐虽不愿也不需你用自己的婚嫁来做阿姐的筹码,但是陛下素来重色,将选秀规矩定得十分严苛,凡有姿色的男子,都难以落选,母亲又是昆山侯兼兵部令史,陛下本就有心思纳你入宫,然而她年岁足以做你母亲,膝下多有皇女成年,又素来性情反复,实在算不得温良的好托付,阿姐不能让你入宫。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诸位皇女年岁见长,近年来的选秀都默认以为她们挑选府中人为先,大多是选秀前便由她们的父君父傧相看,悄悄与陛下说一声,陛下到底在乎体面,为自己女儿挑中的人必不会收入宫中。只怕无论如何,你都只能为皇家夫郎了。”

当今圣上咸安帝年轻时曾有过皇长女郁陵郡王之父戚惠君、皇四女阳陵郡王之父忬贵君等宠君,倒也没有这般重色,近些年来年岁渐长,倒对选秀一事严苛起来了,任蕴琭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更何况,任泊峻一心想要将任荷菱嫁与阳陵郡王,咸安帝就更不会轻易容任荷茗嫁与她人。

任荷茗想了想,微笑道:“阿姐为茗儿做的已是最好的打算。阿姐也不必太过担心,茗儿是昆山侯府的嫡子,又有外祖家做靠山,别人欺负不了茗儿的。”

任蕴琭虽然说了尽力为他打算,但见她遮掩不住忧色,便知此事并不易成行,这些年任蕴琭费尽心血地护着他,为他做下不少打算,即便婚姻是男子的终身大事,若当真不成,任荷茗也绝不会怪她。嫁入天家,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嫁到寻常人家,矮任荷菱一头,累得阿姐志不得抒,他也是不肯的。

任蕴琭微微点头,只是眼中的忧色并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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