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母家前，陆羽和小谢去营业厅补办了电话卡，又买了两部手机。

陆羽妈妈笑眯眯道：“两个人这么要好的，手机也一起丢的？”陆妈妈率先坐进出租车后排。陆羽绕到另一边，打开门，挤到妈妈身边。

小谢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司机师父说：“不好意思，副驾的安全带坏了。小伙子在后面挤一挤吧。”

陆羽朝小谢招手，扭动身子，正想挪到后座中间。

陆羽妈妈抢先一步，坐到中间的位子，拍了拍旁边位子，吩咐：“小谢，坐这里。”

陆羽和小谢各坐一边。陆羽妈妈充当厚厚的隔板，高高扬起头。

陆羽的头靠在车窗上，看路边的人和树向后不断向后掠去。

“滴嘟”一声——

新手机在陆羽手心震了一下。

小谢发来微信：第一次去你父母家，要不要带礼物？

紧张的心情扑面而来。

陆羽蜷起膝盖，抱在怀里笑了一阵，低下头，抓紧手机，“噼里啪啦”编辑文字：现在才想到啊？晚了！哈哈哈哈！

陆羽垂下手，去偷瞄小谢的表情，看到小谢皱了一下眉，把探究的目光悄悄塞过来，正好被陆羽逮个正着。两个人她瞪他，他瞪她。

几秒后，陆羽侧了侧身，换了个半靠的姿势倚在车门上，闭眼眯了会儿，过了一会儿，张开一只眼睛，发现小谢还在观察她的神色，低头，再发信息。

陆羽：别紧张嘛！只是吃个饭。你只要足够老实。我爸妈肯定一直对着你笑。

正在编辑文字——

编辑好久，却只有一个字。

小谢：好。

字越少，越可疑。

陆羽看着简简单单一个“好”字，鉴于昨晚和今早的表现，她很怀疑小谢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老实。

陆羽妈妈十分别扭地屈着膝盖，目不斜视，直盯着前挡风玻璃，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她脸上的神色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陆羽妈妈低头翻了半天包发现没带钥匙，她“咚咚咚”开始拍门，咋呼：“陆工，开门，你看看谁来了！”

没一会儿，门开了，系着围裙的陆羽爸爸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探出来，直接穿过陆羽妈妈和陆羽，落在小谢脸上，死死盯住，却轻飘飘说：“妹妹回来了啊。”

陆羽妈妈和陆羽鱼贯而入。

一进老房子，陆羽整个人就松弛下来，那种做什么都有爸爸妈妈兜底的心态又死灰复燃，甭管二十八年的人生经历光辉和荆棘，一跨进去，她就是个小孩子。

小谢则是反过来。

陆羽钻进自己的房间，换好家居服，从房间走出来，踱步到餐桌边，伸手夹浓油赤酱的糖醋小排吃，一掌被陆羽妈妈拍掉手。

陆羽妈妈吼：“手都没洗。去洗手！”

陆羽走向浴室，洗好手出来，发现小谢还站在门口。陆羽爸爸挡在小谢和客厅之间，像堵不透风的墙，挡住了通向客厅唯一的通道。

小谢极慢极慢地脱鞋，耐心地把自己和陆羽的球鞋并排放进鞋柜，低头找拖鞋，很快，他发现家里并没准备他的鞋。他无事可做地在那磨蹭着。陆羽爸爸和小谢都是高个子，此刻像是篮球场上正在身体对抗的运动员。

陆羽妈妈给陆羽使眼色。

陆羽已经咽下一块糖醋小排，嘬了一下手指，把目光定格在玄关处。

陆羽爸爸抬起手向小谢伸过去，沉声道：“你好。”

小谢怯怯地瞟一眼陆羽，极快地抓了一下陆羽爸爸的手，两人这就算握手了。

小谢说：“叔叔，你好。我是谢崽崽。”

“进来吧。”陆羽爸爸转身，皱眉嚼着“谢崽崽”这三个字，重新回到厨房。

陆羽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鞋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多余的拖鞋，转头，呼唤妈妈：“一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有的啊！”也不等妈妈回答，陆羽扭头，对小谢说，“你赤脚吧。我爸爸每天都把地板拖得很干净。”

小谢“嗯”了一声，走到客厅沙发前，也不坐下，也不说话。

陆羽陷进沙发里，伸手一拉，把小谢拉到身边。

陆羽妈妈递来遥控机，问：“小谢，看电视吗？晚饭还要一会儿才好。今天是给妹妹提前过生日。他爸爸是把小菜场都搬到我们家了。你知道妹妹的生日是下个月吗？”

陆羽抱来一个抱枕，盯着小谢的一举一动。

小谢像是面临考试的小学生。

小谢说：“阿姨我记得的。9月1日，国内开学日。她小时候过生日，总是边吹蜡烛边嚎啕大哭，因为一过生日就要开学，她不喜欢上学。”

“妹妹是盐水包、哭烛包，不过再不喜欢读书，却还是名列前茅。”陆羽妈妈笑一笑，柔声道，“别拘束。就当自己家。看电视。”

小谢举起遥控器，不断在各种节目间挑来挑去，就是犹豫不定。

陆羽看不过去，指着其中一个电视剧，“就这个。停。我妈妈爱看这个。”

小谢和陆羽就陪着陆羽妈妈看了一小时的《甄嬛传》。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在演员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陆羽爸爸放下筷子，边抽围裙上的系带边说：“开饭了。”

陆羽像阵风一样掠向餐桌，朝小谢招了招手，“来呀！吃饭了。我都饿死了。”

在陆羽爸爸沉默地注视下，小谢坐到陆羽身边。他看到陆羽妈妈不紧不慢地按下电视暂停键，又歪在沙发上发了几条微信语音。陆羽爸爸独自走到了阳台。

陆羽看出小谢脸上的疑惑，笑着说：“我爸的习惯，烧好饭抽一支烟。为这个，我妈妈老和他吵架，怪他把烟味沾上刚洗好的衣服。”

小谢看着陆羽爸爸点燃了香烟，火星子在他指间一亮一亮，又抬眸深深看了小谢一眼，转过头去，背影像是铜浇筑的雕像，像是吐烟，又像是沉沉叹了口气。

陆羽妈妈走过来，坐下，问：“小谢不抽烟吧？”

小谢说：“现在不抽了。”

“现在？”陆羽声调上扬，“你以前抽烟啊。你都没告诉过我。”

小谢看着陆羽，“谢崽崽以前抽。”

陆羽立刻闭嘴了。

陆羽妈妈说：“能戒掉就是有决心的。你爸爸就是没有这种决心。弄得家里的衣服一股子焦油臭。”

陆羽爸爸抽好烟，踱步回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两瓶冰镇啤酒，“咚”一声放在餐桌上，“小谢，陪我喝一杯。”

陆羽立刻说：“小谢不会——”她突然也不确定了，“你没喝过吧？还是——其实你也是喝过的？”

小谢回答：“以前喝过。现在，确实没试过。”

陆羽爸爸已经用开瓶器打开了两瓶啤酒，“啤酒度数很低的。最多是肚子胀，不会醉的。”

陆羽妈妈立刻补一句：“醉了也没什么要紧，大不了睡在这里。”

陆羽爸爸闻言，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仰头，一口干完，郁郁地打嗝。

小谢双手捧上玻璃杯，“嗯。”

陆羽爸爸给小谢的杯子倒满了橙黄的啤酒，啤酒沫扑出来，小谢手忙脚乱，急得用嘴吸完上面半层的白沫，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喝过。

陆羽问：“你到底行不行？”

小谢吞咽着说：“没事。”

陆羽爸爸的杯子和小谢的杯子清脆地碰了一下。

小谢也学着陆羽爸爸的样子，一杯尽饮。

晚饭间隙，陆羽妈妈再次化身班主任，时不时要考上小谢几句。

陆羽妈妈问：“小谢，你有兄弟姐妹吗？”

小谢说：“没有。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陆羽爸爸夹了一筷子盐水虾到小谢碗里，“吃。妹妹最爱吃这个。你也喜欢吧？”

小谢连“嗯”了好几声。

陆羽妈妈问：“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吧？”

陆羽忍不住插嘴：“说话么清清爽爽一点，干干脆脆一点。我爸爸妈妈是想打听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陆羽妈妈瞪了吃里扒外的女儿一眼。

陆羽眨眼，笑得开心，张开嘴，陆羽爸爸剥好虾，送进她嘴里。

小谢说：“他们开公司。平时是有点忙，顾不上我。”

陆羽爸爸把酒杯碰了小谢的杯子一下，“再喝一杯。”

陆羽看自己妈妈跃跃欲试的样子，便可以预见妈妈下面就要问，公司里有多少员工啊？有没有在市区买房呀？买在哪里呀？物业费交多少呀？

总之，就是旁敲侧击，把小谢的家底挖出来。

陆羽直接岔开话题，“小谢，我爸爸做的菜好吃吗？”

小谢机械式地回答：“好吃。”

陆羽妈妈问：“最喜欢哪道菜？”

小谢环顾了一圈桌上的菜，用手指拨弄一个盘子，“这个——吃起来甜甜的，又脆，我很喜欢。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蔬菜。”

桌上的另外三个人都沉默着，把目光聚集在那只盘子上。

陆羽笑道：“这是凉拌西瓜皮。”

陆羽妈妈拿起那碟酱菜，“要死了，肯定是你中午吃泡饭剩下的。快拿下去，丢死人了。”

“忘了。”陆羽爸爸把西瓜皮拿进厨房。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啤酒，还是因为不好意思，小谢的脸有点红。

陆羽说：“小谢不是国内长大的。对于我们国人的节俭美德是一无所知。”

陆羽爸爸含有地主动提问：“哪里长大的？”

小谢回答：“西班牙，巴塞罗那。”

陆羽妈妈说：“看来下次去西班牙旅行要带上你和妹妹，连旅行团都不用报了。”

小谢说：“好。”

陆羽爸爸拍拍小谢的肩膀，“再喝一杯。”

晚饭后，小谢定定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像只生病的小鸡安安静静窝在角落。

陆羽扑上去，折腿撑在沙发上，轻轻拍了拍小谢冰凉的脸，问：“谢崽崽，还好吗？”

小谢茫然眨眨眼，缓慢回答：“没事。”

陆羽皱眉看向陆羽妈妈。

陆羽妈妈嚼着芒果干，笑眯眯道：“这有什么大不了。在这住一晚呗。床单和被子都是刚洗过的。让小谢穿你爸爸的睡衣。”

陆羽把小谢拖起来，拉进浴室，“喝不了你说话啊。快点洗澡。”她打开橱柜的门，“这里是新的牙刷。洗好了去我床上睡吧。”

小谢足足在浴室磨蹭了四十多分钟才满脸红彤彤地走出来。他套上了陆羽爸爸的棕色睡衣。这件睡衣是新学裁缝的陆羽妈妈新做的。陆羽妈妈喜滋滋看着自己的杰作在小谢身上得以完美展现，不禁自夸：“你妈妈我是有点做裁缝的天分的。”

小谢和两位家长简短地问候后，到陆羽房间睡了。

陆羽陪妈妈在客厅继续看电视剧，爸爸在厨房洗碗。

过了半小时，陆羽妈妈推了一下心不在焉的陆羽，“魂都飞走了。你要是累了，也去洗澡睡吧。”

陆羽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发现小谢直接趴在四尺的床上，就躺在被子上面睡着了。陆羽蹲下来，细细打量他睡着的样子。觉得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陆羽洗好澡，关上房门，屈膝爬到床上，爬过小谢死沉的身体，钻到里侧，拉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因为小谢躺得四仰八叉，她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小谢睡得像是一只安静的猫，能听到他舒缓而有规律的呼吸。

开头一两个小时，陆羽躺在床上玩手机。玩到眼皮沉下去，她坐起来，从小谢身上爬过去，去关床头灯。

啪一声——

灯光暗下的一刻，身下的人突然动了，压住她，将她抵在角落的墙壁上。一瞬间，猫变成老虎。小谢开始吻她，吻像雨一样落下，顺着她的脖子一线往上爬。

陆羽还算清醒，压低声音道：“让你老实的。你现在算什么？”

小谢不回答，只管吻她。

吻湿湿答答，黏黏连连，手也开始不老实，内衣在拨弄中已经滑下了手臂，手探进去，冰凉的手掌按在她怦怦跳的胸口。陆羽把他的手扳开，他又划回来。

陆羽真的要叫得吼他了，可又不能真叫，房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电视的声音。陆爸陆妈还在看新闻。

“你知道这样很容易有小孩吧？”

“我知道的。所以，我带了的。”小谢身体顿住，“我并不是说我不想让你有我的小孩。只是——我觉得你不会愿意。”

“别说了，我们结婚了吗？就说小孩？”

小谢的手去摸索地上的牛仔裤，裤子口袋里发出塑料包装折叠摩擦的声音。他真就准备好了，还拎出一长串。

“不要太过分。”陆羽松口，“我——有一点点害怕。”

小谢咬着陆羽的耳朵。

陆羽忍着不出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陆羽心虚地说：“我——我们睡了。”小谢钻进被子里，钻进她撩起的衣服里。陆羽怀抱着毛躁的脑袋，手指插进头发里，焦躁地摩擦头皮。

“我们真的睡了——”陆羽感觉最后一个音在颤，她赶紧闭嘴，压住那个翘起来的颤音。

陆羽妈妈说：“妹妹，出来。我和你爸爸在看新闻。你和小谢上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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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凉拌西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