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正待说什么,忽从门外扑进一人,举着根粗大的柴火,冲着刘老二便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廿三眼捷手快,立马用怀中棒子一挡,将那人拦住——不是别人,正是大腹便便的刘娘子。
刘老二险被刘娘子手里的柴火棒子砸个正着,骂道:“死婆娘!找死么?”
刘娘子大哭道:“我早就不想活啦!若非念着要报仇,我早就一头碰死了!”
她手中的柴火被廿三的棒子挡飞了,当即便跪在沈越跟前,一边哭着,一边磕头道:“恩人!救命恩人!您要为民妇伸冤报仇啊!”
这是怎么回事?
廿三低声问跟随刘娘子进来的侍卫,那侍卫也是一头雾水,“我得公子吩咐,守在他们那屋的窗外。看着这母子俩出来后,便见刘娘子也悄悄打开窗偷看。我听着这母子俩被拿下,正打算进屋将刘娘子捆起来,便见她鞋也不穿地冲过来。这不,我赶紧追过来,就怕这女人要发疯——”
可不是?甭看刘娘子挺着大肚子,可揍起刘老二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可见是恨极了。
刘娘子道,她本是平洲府的一户秀才人家的娘子。娘家来信说是老父病重,丈夫便送她回娘家探亲。因着急赶路,便抄近路走山道。路上,遇到刘老二,亦是热情相邀过夜。
秀才应邀相谢,岂料,却是踏进了索命坑。除了秀才娘子,连秀才带书童家人四五个,悉数丧了性命。刘老二杀人埋尸,发了一笔财,单留下容貌清秀的秀才娘子,迫她嫁给自己。
秀才娘子本要寻死,然,被刘老娘捆起来先揍了一顿,又狠狠饿了几天,力气全无,就是寻死也死不成。
最后,终是胳膊没能拗过大腿,秀才娘子成了刘老二的婆娘。
自嫁给刘老二后,被这母子俩看得甚严。头一年,莫说院子,就连屋子都不得出去。刘老二在她脚上栓了根链子,另一头就锁在床架子上,吃喝拉撒,悉数在屋里解决。
秀才娘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苦?不出一年,就瘦得不成样子。刘老娘生怕这好不容易抢来的儿媳妇死了,要害得儿子再打光棍儿,便与儿子商量之后,放松了看管,也不再三天一骂五天一打了。
才娘子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落在这大山里的贼窝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放她出去,她都未必能找到逃跑的路。于是,慢慢地,她也死了逃跑的心。
再过了一年,她怀了刘老二的孩子,可把那母子俩高兴坏了。托肚子里孩儿的福,秀才娘子的日子好过了些。尽管,每日里要做的活计还是那么多,可遭受的打骂总归变少了。
刘老二母子俩截杀过往行人,压根儿没想着背过秀才娘子。他们使的招数一成不变——先是刘老二装成打猎回来的猎户,在山路上守着。遇见合适的人选,便以变天等借口将人哄到自家来。
刘老娘奉上好吃好喝地,哄得肥羊吃饱喝足倒头大睡,到了夜里,便成了这母子俩刀下的冤魂。
这母子俩行恶时,秀才娘子就在自个儿屋里躲着。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动静,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当日,秀才相公是否便如这般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到了天亮,刘老二进来,见她面色惨白如鬼,冷笑一声,丢过来一匹布,斥道:“看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想那有的没的!好生将我儿子养下来,自有你的好日子过!这匹布,你拿去做衣衫用!”
刘老二出去料理余事,秀才娘子久久不敢去看脚下那匹布。早上的阳光透窗而入,明亮的光线落在崭新鲜洁的布匹上,宛若丝丝金线在游动。然,谁能晓得,这其中隐藏的罪恶?
秀才娘子被吓得不轻,压根儿生不出别的心思。什么暗示啦提醒啦,她想都没想过。也是,一妇道人家落在这贼窝里,能手脚齐全地活着就不容易了,若还想充什么救苦救难的英雄,那就只有去死一死了。
刘老二母子俩行恶时,并不允秀才娘子插手。不过,秀才娘子却多了个心眼,心中暗记。据她说,这两年来,刘老二母子俩共截杀了过往行人七次,有老有少,计三十人。害了这些人后,刘老二将死尸悉数丢进山坳背面的阴谷里,而劫得的财物便均有刘老娘藏起来。
秀才娘子痛哭着诉冤时,刘老娘已经醒了过来。她手脚捆着,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秀才娘子,污言秽语叫骂不停。彭大雄气急了,狠狠几巴掌过去,刘老娘的肥脸登时肿成了大猪头,嘴里的牙齿合着血吐了出来,只得“呜呜呜呜”了。
廿三将怀里的白色干草取出,示意给秀才娘子,“认得这个么?”
“认得!”秀才娘子连连点头,“这是醉心草。”她一见这草,便晓得为甚这次刘老二失了手。
醉心草乃云梦山特有。其鲜草嫩黄如玉,牲畜食之后其状如醉,猎户常用其汁涂抹箭头,以猎杀大型野兽。而干草则色呈银白,焚之,其烟有迷药之效。
秀才娘子细细叙说了刘老二母子俩一贯的手段。
这三家屋子的摆设一模一样,乃是有意为之。尤其是大炕的烟道别有机关,烟气会沿着炕缝飘出些许,量少,不易为人察觉。刘老二将醉心草的干草混在木柴中塞入炕洞。当炕火燃起后,迷烟之气顺着预留的缝隙飘散开来,屋里睡着的人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昏沉过去。为保险起见,刘老娘还会在饭食里下药。待得人睡死了,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原来如此。”廿三听她这么一讲,心里顿时明白了。
“怪道我总觉得这屋子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是什么。原来,玄机是在这里。”他手指着大炕,道:“原就奇怪,这三间房都垒着一模一样的炕,而这家里不过三口人,何须用得到这么多炕?竟是给待宰的‘肥羊’准备的。”
他走过去,顺着炕沿细细查看后,叹道:“有极细小的缝,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他径直走到瘫在地上的刘老二跟前,俯身道:“白日里,你让她去打扫这三间屋子,便是乘机将这醉心草放进炕洞里,怕的是我们人多,只凭晚上烧的醉心草效果不足,是不是?你娘子手脚慢了些,你就搧了她巴掌,是也不是?”
他没有去看秀才娘子乍变的脸色,盯着刘老二,又道:“那酒里和野猪肉汤里,也特别加了料罢?”
刘老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廿三却恍若未觉,捏着手中的干草转来转去,“咱们这十来人,各个都是大老爷儿们,又有些身手。你担心就凭你们母子二人应付不了,可又贪心我们带的行李,便在各处都动了手脚。各种手段都用上,只想着将咱们都迷晕,然后一个一个宰了。我说的,对么?”
刘老二与其母四目相对,脸黑得赛锅底。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竟也一言不发,毫无求饶的意思,可见,委实是狠辣角色。
“不得不说,你这手段倒也高妙。这不,咱们热闹成这样,这倒在炕上喝醉的,到现下还没醒。若真如你算计的那样,咱们都倒了,你们母子俩对付我们这些人,确是一点儿都不费事。”廿三嘴角噙笑,视线还朝依旧打着呼噜的薄庙苗扫了一扫,仿佛看笑话似的。只是,眼中的冷意,却令方才还横着的刘老二母子俩顿生惧意。
沈越的脸色也阴沉沉的。
的确,于走惯江湖的他而言,刘老二的招数并不新鲜,却够毒辣。沈越自诩人多势众,并不以为这看上去老实的刘老二能有什么歹心,纵有廿三提醒,也不曾引起重视。若非廿三心细,翻出了夹杂在木柴中的醉心草,只怕自己这一行人真得会栽在刘老二手里。
沈越越想越恼。他既心生恼意,拷问起刘老二来便下手不轻。他是个高明的郎中,自然有郎中的手段。几根银针插上去,刘老二母子俩便如待杀的猪般嚎叫不听,满地打滚。
如此,还有什么审不出来的么?
这一来,刘老二的身份也就揭开了——正是先前剿匪后逃散了的土匪残余。刘老二逃离土匪窝后,和老娘一合计,便在这处山坳里落了窝。平素里打猎,若是遇上肥羊,便化身土匪,宰羊劫财。这几年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命少说不少。因着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人死尸抛,官府也不来问津,便叫这母子俩的歹心越来越大,就连沈越这等十来个人都觉得可以手到擒来。
真相大白后,这母子俩便也不必留了。
沈越长叹不语。彭大雄猜出了自家公子爷的心思,低声劝道:“想当年先帝在时,世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哪里会有这等恶事?如今世道糜坏,皆是那伪王之过,公子不必难过。”
沈越面露薄怒,道:“我西魏大好江山大好百姓,如今却成了这番模样,民不民,官不官,如何对得起父王当年励精图治的一番辛苦?”
说穿了,这些原本都该是自己治下的良善百姓,如今却化身祸害一方的豺狼,怎不令他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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