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庙苗大醉初觉,还未清醒透彻,便被彭大雄好一顿训斥。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小陈哥最喜欢看薄庙苗吃瘪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手舞足蹈,气得薄庙苗一张俊脸险没变成青皮夜叉。
起先,秀才娘子见刘老二母子俩被拖出屋后,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她吓得直哆嗦,生怕自己也要挨一刀——尽管自己是被迫的,然,这“贼婆”的身份却是真的。到底,自己是在发现刘老二母子俩被捉后,才急匆匆地现身辩解。
这一行人,看着和气,实则个个都不好惹,万一凶煞起来,那自己岂不要。。。。。。
她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找个好说辞,令自己逃脱一死,不料,沈越只淡淡问了她几句,便放过了她。随后,小陈哥又来问她,有何打算?秀才娘子扶着隆起的肚皮,低头想了足有一刻钟,方开口央求小陈哥,求赐一副打胎药。
事后,小陈哥与廿三聊起此事,啧舌道:“这妇人倒狠得下心来。”
廿三淡淡道:“她这可不是心狠,是清醒。怀着杀夫仇人的孩儿,以后如何过得下去?”
小陈哥不大想得明白,“既如此,当日她相公被杀后,她怎么又与那刘老二做了两年的夫妻?”
“寻死是需要勇气的。”廿三顿了一顿,轻声道:“寻死就如同打仗,一而衰,再而竭,不是次次都能鼓起寻死的勇气。”
小陈哥点点头,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他隐隐觉得,廿三的话里若有未尽之意。
于沈越彭大雄而言,这件事,委实丢人,想一想,更是后怕。说来,这两人也算是老江湖,不可谓不见多识广。
然,正应了一句老话,江湖老,人心小。只有想不到,哪有做不到?谁能想得到居然会在炕火里动手脚呢?人心险恶歹毒,纵是多年的老江湖,亦险些栽在这不入流的土匪喽啰手里,想来不能不令人心生寒意。
必须说,这一次,若非廿三心细又机警,只怕这十多人都得陷进去。
念及此,沈越再看向廿三的眼光便更有深意了。
沈越一眼又一眼地瞅着廿三。纵隐晦,一旁的人只要不是瞎子,多少也能感觉出来。小陈哥素来机灵。他对着自家公子爷眨巴眨巴眼了好一会儿,再转过身去,对着另一头的廿三上瞅下瞅了好一会儿,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然后笑嘻嘻道:“廿三,我忽地想吃芜菁焖饭了。你啥时候再做一回呗?”
小陈哥说的芜菁焖饭,是先前尚未离开白石庄时,廿三做的一道菜饭。彼时,皮伯方将这一年过冬用的储菜准备好,还被小陈哥嫌弃“不是芜菁就是菘菜,吃得胃口都倒掉了”。转天,廿三就做了一大锅芜菁焖饭。结果,小陈哥一人就吃了小半锅,撑得三天都没再吃一粒米,还得多亏了沈越调的消食茶。
芜菁焖饭是个地道的军伍饭,用料可繁可简,不拘于材,有菜有饭,一口大锅就能焖得,是甘家军伙食的招牌饭。
这焖饭,脱胎于昔年甘飞扬亲至北良国做卧底时学会的一道羊肉焖饭。后来,甘家军火头军将羊肉焖饭因地制宜改了方子,不以羊肉为主料,而变为芜菁,久而久之,便成为甘家军上上下下都喜爱的一道饭食。
芜菁焖饭做起来极为便宜。将芜菁去皮去缨,削成大块,在葱姜茱萸爆香了的荤油里翻炒至半熟,加入浸泡过的生米,再添些手边现成的杂菜,什么肉丁、笋干、虾米、菌子、山药、青菜叶子、菘菜梆子、葱头蒜苗,不拘一格,大力翻炒后,加水加盖小火焖煮。当间,翻炒几次,不令米饭粘锅焦底。起锅前,淋上一勺秋油,搅拌均匀,便成就了这道浓香味厚的芜菁焖饭。
世人厌食芜菁,泰半是因为芜菁那股特殊的臭辣气味。可是,经过荤油大火炒过的芜菁,能够去除大半的臭辣味,又吸收了各种杂料的香味,烹制之后,口感丰腴酥嫩,鲜香无比,远胜烧肉。
军伍之人,体能消耗最大——即便不行军打仗,每日的出操训练,都是极耗体力。南秦国素重戍边,在军伍上还是舍得花钱的。然,再怎样被看重,南秦军士也不可能大鱼大肉。顿顿有能吃饱的热菜汤大干饼,足以令北良西魏的军卒们羡慕不已了。
甘飞扬自为甘家军的统帅之后,大力整顿,在并不曾向朝廷索要大额军费的情况下,令甘家军无论是后勤粮草抑或军械战力,都大大提升。他深谙治军之道,晓得兵壮方能军强,用心之细,甚至到了一道军伍菜的地步。甘家军上上下下对其信服有加,可见不是没有道理。
就如这芜菁焖饭——其实,芜菁最最常见,便宜又耐储,是火头军一年四季都少不了的菜蔬。旁家的火头军,多半是拿芜菁熬汤,泡上干巴巴的死面饼子,结果便是吃得肚子里丁点儿油水不存,一张口便是一股子臭气。偏生甘家军花样多,一般无二的芜菁,愣是给他们做成了不一样的好饭食,甚至声名远扬,成为甘家军的招牌伙食,不得不说,也算是一景了。
昔日在甘家军时,甘营儿颇喜芜菁焖饭。只需一口锅,便连菜带饭都能得,香喷喷,油润润,顶饿,味儿更好。她爹和兄长自有高出一般士卒的伙食配额,但凡能多出那么几块肉,便给甘营儿留着。待甘营儿完成任务回营后,亲自动手,焖上一大锅浓香扑鼻的芜菁焖饭,浇上乌漆漆的秋油和红通通的麻椒油,好一通翻拌后,哎呦喂,一家三口谁不是口水横流呢?三人保准儿能将满满一锅饭刮得粒米不剩,连个菜渣子都不留。
就此,不得不说,纵甘营儿入了军营便做男孩儿养,糙得不成样子,可若是一入灶台间,女孩儿的天性便自然流露,简简单单轻而易举做出的饭食,远胜她斯文秀气的兄长三百里地去。
芜菁焖饭的名气如此之大,纵身在西魏国的沈越亦有耳闻。民间的菜馆子也有仿芜菁焖饭的饭食,故而,他们外出行走时,也不是没吃过。只是,沈越等人并不晓得,于这 “军伍名馔”,只有自廿三经手烹制的,才算得上正品。
在白石庄时,因着各样食材都齐全,故而,廿三做的芜菁焖饭可谓精致的上品——黄酒泡发的手指粗的大金钩,黑亮的香菇,厚实的海带,碧翠的豌豆,不下十多样配菜,不要说滋味,单就那五彩绚烂的配色,就足以令人垂涎不已。
小陈哥吃过一次后,便一改对芜菁的态度,恨不能天天怀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大芜菁跟在廿三身后,不停地碎碎念着要他做芜菁焖饭。
眼下,方经过刘老二一事的惊吓,小陈哥深觉着有必要安抚下大家伙儿(主要是自己)那备受摧残的心灵(主要是肠胃),便自以为是地觉着领会了自家公子爷那上一眼下一眼的暗示,厚着脸皮凑上来央廿三做芜菁焖饭来给诸人压惊(解馋)。
这顿在云梦山里做的芜菁焖饭,极简又极盛。
极简,是因为材料有限,因着没有芜菁,便用刘老二家的干野菜为蔬。而极盛,则是在这顿饭里,容纳了各式野味,包括新猎来的野鸭子肉、野兔子肉、麻雀肉,甚至还有七八个不知是什么鸟的鸟蛋。
冬天的野鸭子皮下有厚厚一层油脂,甘美肥腴,用来爆香新鲜的野葱最妙不过。晶莹油亮的米粒间,是满满一大锅的肉块,鸭肉肥嫩,兔肉浓香,小麻雀酥得连骨头都软了——这可是在白石庄都享受不到的美食啊!
一行人大快朵颐之后,各个肚皮高了三寸,走起路来活像脑满肠肥的土老财,一步三摆。大抵,只有沈越还算体面些 。他一边偷偷摸了粒山楂丸塞进嘴里,一边望着前面不停打饱嗝的薄庙苗大皱其眉——吃撑成这样,太丢脸了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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