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安密事(二十六)

三人下山之前,做了最后一件事——杀了毛三。

容易得很——简直不消廿三开口,牛瘪子主动提出,由他将毛三诱出山寨。半日之后,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被丢进深涧中,也算是殉了那些曾经被他们凌虐残杀的人。

彭大雄心里有几分不自在,道:“廿三,何必一定要杀了牛瘪子呢?你既已允了他,只要诱出毛三就放过他,怎能食言?这也太不讲道义了罢!”

岂料,廿三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色,反而像看傻子似的盯了彭大雄好几眼。

彭大雄被盯得满心别扭,皱眉道:“你做甚?”

“听小陈哥讲,大雄叔行走江湖,阅历非常,最是经验丰富。如今看来,大雄叔的运气也是不一般的好。”

“啥意思?”彭大雄没听懂,一脸茫然。

沈越心底一乐,觉得廿三这厮委实促狭,说个调侃话还绕了个山路十八弯,真真可怜了彭大雄那一副直肠子。

说实话,对于廿三的手段,沈越并没有如彭大雄那般有那么大的反应。虽则,他走南闯北多年,多少也算半个江湖人,可毕竟根子上是官家出身,天生与江湖人不大对付。于他而言,江湖人以武犯禁,不服管束,害民又乱治,绝对是朝廷要铲除的对象。故而,纵他如今为举事而四处奔走,也是与忠于父王的臣子联系,从未想过借用江湖的力量。

而彭大雄则不同。他的师父是个归隐的江湖人,因此,自小练武,就是听着江湖人的故事长大的。虽则后来成为东宫侍卫,当了朝廷的人,可心里却多少还保留着几分所谓的江湖侠义梦,与薄庙苗等人吹牛时,偶尔也会夸口:“当年,若是我去闯江湖,没准儿现今也能捞个武林盟主当当。。。。。。”

沈越细细一想,其实,廿三的话听着不大中听,却真有几分道理。都说江湖险恶,其险恶之处就是在于江湖是个比谁的拳头大的地方。所谓的江湖道义,在恶势力的拳头面前,委实可怜又可笑。这么多年来,彭大雄带着他们这些人,踏山蹚水,见过不少江湖事,行侠仗义啥的也做了一些,到如今,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当真算是个奇迹。不然,就彭大雄这副自诩“侠义心肠”,若是真的为什么江湖道义而招惹到哪位不讲道理的大煞,只怕就算不丢命,惹出来的麻烦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江湖道义,因人而异。对牛瘪子讲江湖道义,未免妇人之仁了。况且,牛瘪子哪里算得上是江湖人?不过一双手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贼匪耳,纵讲道义,也轮不到他!”沈越盖棺定论,彭大雄摸摸鼻子,不再二话。

即将进入新安府的前一夜,三人围坐在客栈里昏黄的油灯下,最终敲定了下一步行事的策略。

于这个新定下的方案,彭大雄又是吃惊又是期待。他略带不安地问沈越:“公子爷,此计真的可行么?”

“有六成把握。”

“才六成啊。。。。。。”彭大雄略略失望。

“若非这个计策,我们便白白死了一人。廿三出的这个主意,虽不能确保一定奏效,可总是个机会。若是就此推进一步,则大有裨益。”沈越叹道,“一直以来,守备府处戒备森严,难以深入。但愿能够借着这次机会。。。。。。”

自打那日深夜见到公子爷,刘二子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再也不闹腾了。刘家长子见他乖顺得很,心下略安。又念着毕竟是兄弟,便不再捆手捆脚,只是依然日日锁在屋里,整日价如养猪般不是吃就是喝。

这日,刘家长子回家后,便寻了母亲,想要商量二子的事。虽说已经将媳妇儿支回娘家,可眼见就要过年,总不能将媳妇儿在娘家过年罢?可若是不将二子的事情解决了,怎么敢将媳妇儿接回来?

他满心苦恼,便想着如何说服母亲,在年前就将二子送到外地去。他一边想着见了母亲该如何措辞,一边推开大门。

此刻,黄昏已过,暮色蔼蔼。

天边新月初上,淡如轻烟,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夜色就无声无息地聚拢了过来,将天地间的一切罩入昏暗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母亲的房间窗棂间透出亮光来,隐隐的 ,有菜饭香气飘来。

咦?怎地这么晚了才用饭?

刘家长子有些奇怪——当下正是年底,结账的事情多,他在守备府里做帐,天天从早干到晚,都是在府里用过晚饭才回来。故而,这段时间,当他返家时,母亲都已经歇下了。

“难不成,二子又闹腾了?”他恼怒地猜疑着,反手关上大门,大步迈向母亲的房间。

“娘——”他一把掀开棉门帘,方喊了一声,便瞪大了双眼,惊愕地望着屋里,“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刘大娘的房间不大,炕上坐着两人,桌前坐着两人,显得满满当当。四人皆齐齐望向刘家长子,只是,表情各异。

坐在炕上的刘大娘一脸苦涩,紧张地咽着唾沫,嘴巴张张阖阖,却发不出一个音来。与她对面而坐的是刘二子,笑呵呵地望着长兄,“大哥,回来啦?快坐下歇歇,喝杯热茶罢?”说着,便提起手边的茶壶要倒茶。

坐在桌边的两人,一位是相貌清俊的年轻公子,青缀黑鞋,有凌松之姿;另一位是满面风霜沧桑之色的大汉,高大威猛,气势迫人。

刘家长子是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人,一见此情此景,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他瞅了一眼弟弟笑眯眯的眉眼,也不问“谁把你放出来的”,只冲着那两位不速之客一抱拳,“二位,有礼了。”

刘二子跳下炕,正待向兄长引见,沈越已然站了起来,抱拳回礼:“刘先生,我等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刘家长子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以他多年练就的识人眼力,他一眼就能断定:这个年轻人,不容小觑——但见隐藏在他眉宇间的与其年龄绝不相符的沉稳,便可猜出一二,十有**是掌管二子之人。只是,不晓得,这位是“管事”呢,还是“东家”?

虽则眼前之人表现得客客气气,然,刘家长子却不敢有一丝倨傲。在守备府的这几年,他见识长了不少,深知有些人的客气有礼或许不过是遮掩刀锋的一层薄纱而已。

于是,他愈发恭敬,腰背也不为觉察地略略弯了几分,“这位公子,远来就是客,请坐!请坐!”

沈越微微一笑,指着桌上整齐未动一下的饭菜,道:“刘先生可否用过饭?若是尚未用饭,不若一起坐下来用饭可好?”

刘家长子撇了一眼饭桌,见大大小小摆了六七样,有酱猪耳、溜肝尖、菘菜煨肚丝、花菇烩石耳、油煎豆腐、炒芜菁丝等,虽说都是家常菜,可也不是能够日日都吃得上的。

菜香袅袅入鼻,可见是刚做好不久——将他回家的时候算得倒是准!他望了一眼母亲,见她面上满是紧张恐惧,再看一眼弟弟,却是截然不同的笑逐颜开。恍惚间,娘子大腹便便的模样和闺女娇憨的神情交错浮现在眼前。他闭一闭眼,满嘴的苦味,待再睁开时,腰背略微挺拔了些:“不敢!不若公子先说明来意罢?否则,只怕在下食不下咽呐!”

语气依然恭敬柔和,意思却是两样。

“大哥——”刘二子有些急了。

沈越一抬手,止住了刘二子几要出口的话,唇角微微一勾,“如此,也好!”

“鄙人,姓沈。”他叉手,躬腰而礼,——是正正经经的儒礼。

刘家长子一惊——这是将自己视为平等对待的儒生呀!

多年前,他尚在私塾读书时,夫子教授儒礼,勉励他“将来有了功名,行儒礼便是身份的象征,是不可言表的体面”。然而,自他离开私塾而为生计奔波后,就再也见不着这儒礼了。

于旁人,他不过是个守备府的账房先生,是个“手艺人”——打算盘的手艺人。于自己,他也早已刻意地忘记了这些早年间曾努力练习的礼仪。

——他不再是读书人了,不配拥有儒生的礼仪。

然而,谁承想,今日,却有一个人,以正式的儒礼向他自我介绍。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热意,不自觉的,方才刻意绷紧的面皮上,眉眼间有了几分松动。

“刘先生,意下如何?”沈越含笑问道。

如何?还能如何?——刘家长子腹诽着——难不成我还能说“不如何”?

“这个。。。。。。这个。。。。。。唉——”他既不能说“不”,更不能说“是”,只能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沈越并无强迫之意,依然和颜悦色道,“刘先生有何不解之处,不妨道来?”

不解之处?不解的可多啦?譬如,你是谁?你来自何方?你为甚要干着杀头要命的事?天底下的人那么多,你为甚偏偏要挑上二子?还有,你倒底给二子灌了什么**汤,竟令他如此对你言听计从?

他的双唇微微蠕动,却始终一言不发。

彭大雄不由皱眉,抬眼瞪了过去。刘家长子顿时面色一白,仿佛被吓着般打了个哆嗦。

大抵,刘二子觉得兄长这副德性有些丢人,便凑过来劝道:“哥哥,我知道你想得多,怕得多。可是,有什么好怕的呢?公子爷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件事,对你,对我,对咱们家,都有好处。且,公子爷也说过,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有损你半分。你还犹豫什么呢?”

刘二子不劝还好,这一劝,他兄弟登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还说!要不是你,何至如此?这是什么事儿?是小事儿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咱家就得抄家,就都得丧命。。。。。。”他越说越气,嗓门不由升高。

“可是,刘先生,你觉着若是不答应,明儿早,你还能出这个门么?”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刘家长子吓一跳,转身一看,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一手端着热腾腾的菠菜蛋花汤,一手掀开门帘,边说边跨进屋来。

小厮低眉只盯着蛋花汤,仿佛生怕那满漾漾的蛋花汤洒出来。然,冷冰冰的语气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是谁?他手中的蛋花汤是哪来的?

刘家长子蓦地想起之前进院子时,厨灶间一片漆黑,并无人影火光。

他当即于心底涌上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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