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将蛋花汤放在桌上，擦擦手，道：“菜都齐了，还等什么呢？”
沈越冲着刘二子点点头，便见刘二子搀扶着母亲往桌子方向过去，“娘，我都饿了，咱们快用饭罢！”
刘大娘几乎是被儿子硬扯过来的。她脚下磨蹭着，怎奈却拗不过儿子的那一把子傻力气，只得尴尬地应道：“饿了啊？哦哦，真是没规矩，还不快请这位公子上座。”
刘大娘自是早已认出这位公子就是当日的算命先生，两人还聊得挺投机呢，岂料这算命先生是假，要命先生才是真呐！
刘二子委实热情。
先将他娘给强扯到桌前，又将他哥两下给拽坐下，还一边招呼着：“公子爷，大叔，小兄弟，来来来，别客气，一起吃呀！哎呦喂，闻着就香——”他冲着廿三一竖拇指，“小兄弟好手艺！”
廿三只微微一笑，“并不是我的手艺。”他扭头冲着刘家长子一点头，“刘先生，尝尝这菜的味道如何？”
刘家长子别别扭扭地坐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举箸，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炒芜菁丝伸去。
菜入口中，突然，他脸色一变，口中几下咀嚼，立马抬眼看向廿三，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刘先生可是觉得这滋味甚熟？”廿三恍若未觉，指着另一道菜，“何不再尝一尝？”
一块油煎豆腐入口，刘家长子却仿佛吃出了百滋千味，面孔上的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黑。
刘大娘一旁瞅着，只觉得心惊肉跳，不禁喃喃道：“不。。。。。。不会。。。。。。下，下毒罢？”
一块豆腐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咀嚼——刘家长子只觉得这块豆腐仿若坚韧无比的牛皮，怎么嚼也嚼不烂，怎么咽也咽不下。往日最熟悉的滋味，此刻却吃出了最彻骨的寒意。
好不容易抻长了脖颈，将那口豆腐咽下去，刘家长子长叹一声，将手中竹箸放下，起身抱拳道：“恕在下多问一句，这菜可是来自守备府？”
“正是。”廿三指着炒芜菁丝和油煎豆腐，道，“这两道菜，是石厨子的手艺。”又指着另外几道，“那几样是马厨子的手艺。”最后，他指着刚端进了的菠菜蛋花汤，道：“这是内院小厨房来的。”
他说一句，刘家长子的面色就白一分。最后一句说完，刘家长子的面色已是一片惨白。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头冒虚汗。
刘家长子是守备府账房处的二等管账先生，依例是由大厨房供应伙食。而石厨子正是大厨房的掌勺厨子，炒芜菁丝和油煎豆腐是他的拿手菜。而马厨子是外院小厨房的掌勺厨子，负责给大管事、总账房的大先生等做饭。至于这道菠菜蛋花汤，其实，不消廿三说，他已然猜到十有**是来自内院小厨房——毕竟，在眼下这个季节，能以鲜嫩碧翠的菠菜做羹汤的，除了给内院得宠的姨太太小少爷供膳的小厨房，也不能是其它了。
舌尖犹存菜温，刘家长子却觉得心底拔凉拔凉。
守备府距离自家有小半个城的距离，这位小哥儿是怎么就将这些热腾腾的菜将守备府的各处厨房里拿到这里来的呢？
那可是守备府啊！
他能在层层防卫的守备府里都来去自如，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挡得住他呢？
就算明知这是个下马威，此刻，刘家长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下马威真是把自己给吓着了！
被吓着了，还吓得够呛，接下来，就可以好好说话了。
看，事情就是这样。
先礼后兵。
有时候，推心置腹地诚恳交谈，未必及得上一个不必将任何道理的小手段。
他们并不奢望刘家长子的忠诚，只需要——一丢丢眼力，一丢丢听话，一丢丢配合，仅此而已。
当然，刘家长子的眼力、听话和配合并非没有好处。非但有好处，且，好处还不小。
“如此，你也算是立了功。想必那位冯大人也不会对你的功劳视而不见，多少会做出补偿。若是我猜得不错，或许，你还有望升为一等管账。”
一等管账？刘家长子面上一喜，随即又露出苦色——一等管账，是那么容易得来的么？须知，现今账房处的一等管账先生只有四个，无一不是在守备府里干了十几年的老账房。他才干了几年？十年都不到！哪里敢奢望哟！
沈越见他面上神色，已是猜到了几分，只是，他并不再多说什么。
结果自然能说明一切。
届时，双方都有所收获，岂不皆大欢喜？到了那个时候，还可以继续再谈后续的合作哟！
三人返回住处。
彭大雄偷摸问沈越：“公子爷，我瞅着那刘家老大还不错，是个讲道理的人。何必吓唬他呢？好好讲道理不成么？看把人家吓得走路都直晃悠！”
沈越解释道：“他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吃了廿三那一吓之后，他就很讲道理了。”
嗯？啥意思？
彭大雄抓抓脑门，觉得公子爷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绕呢？
“大雄是个好人，就是心眼实在了些。”沈越暗自嘀咕道，只得又说道：“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耗费在他身上？纵他不是个反复小人，可要想论道理一条一条地说服他，岂是一两天就能得的？哪如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便谈妥了。”
“算是谈妥了么？”彭大雄质疑道，“我瞅着他也不像是心服口服的样子呀？”
“咱们需要他心服口服么？”沈越语气铿然，“不！咱们只需要他按着我们的要求行事。他是个有眼力的人，懂得权衡利弊。廿三那一吓，足以令他体会到我们的实力。他若是两面三刀，纵是躲进了守备府，也能被廿三抓到——对于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
彭大雄似乎明白了些，不过，依然觉得——这手段，好像还是不大讲道义啊？不过，此刻面对公子爷，他可不能说这话，只得转移话题——
“话说廿三是怎么将那些个汤汤水水的东西偷出来的？”
实，莫说彭大雄，就是沈越也觉得好奇。只不过，他放不下架子，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罢了。
他自是不晓得，这些个汤水热菜，没有一样儿来自守备府！
廿三已于前日打听过了，这日石厨子休息，马厨子请假，只要花点银子，便能说动这两位在自家就将这几道菜做了。至于菠菜蛋花汤——谁说非得是守备府的内院小厨房里才有呢？菠菜上也没刻“守备府”三字呀？
只消在清早守在守备府后门，待送菜的大车过来时，趁人不备顺手抓一把，谁能发现？打个蛋花汤而已，廿三觉着自个儿手艺还不差。
反正，刘家长子也没尝过内院小厨房的手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