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单凭梦里的只字片语,就想找回失去的记忆,何其难也!
且不说这梦里真真假假,何以分辨,单就这偌大的东洲大陆上东南西北分布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国家,谁知道这所谓的“甘家军”是哪家的?
况且,于那几句含含混混的梦话,廿三并不敢肯定听得真切——真的是“甘家军”?而非“单家军”?抑或“韩家军”?
廿三心里小鼓打得咚咚响,乱无头绪。
然,便是想想就晓得难度之大,可廿三依然打定了主意要查一查。
许久以来,他就如同一个在黑暗中不停摸索的夜行人,生目如瞎,生耳如聋,在一片无声无息无前后左右上下的混沌中,艰难进行。他不知道自己该向何方而去,更不晓得在前路上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痛苦却又无奈地踟蹰前行。
而今,他做了这个一个梦。
即便先前也曾做过类似的稀里糊涂梦,可只有这个梦,就像漆黑夜里的微弱光芒,尽管暗淡,尽管遥远,却向廿三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或许前路是刀山血海,或许等待他的是生死抉择,可无论如何,他不能——不能再这样日复一日地糊涂下去,不能就这样认命。
经过了几日思量,廿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梳理头绪。
于当前的世道,廿三晓得的还真不多,甚至可以说,还有些“鼠目寸光”。
这倒不能怨他。
自打他一清醒,便是在白石庄里。彼时,人人对他心怀猜疑,没人告诉他白石庄在哪里,更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外界种种。
后来,他随着沈越外出行走过数趟。与众人相熟后,大致了解到如今的世情,可也仅限于西魏国,仅限于民生艰难等等。至于西魏国的朝堂种种,官员如何,乃至他国现状,依然一无所知。
毕竟,这些事情,可都不阖该是一个小厮当晓得的。他无从问起,旁人,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与他听。
如此一来,以至于廿三连当今在东洲大陆上拢共有多少国家都不大清楚。
廿三心知,公子爷待他不错,包吃包住,非但免费为他治病,还发月钱给他。这样的好主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然而,主家毕竟是主家,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一字都不可提及。
尤其是自己的这个梦——梦里,刀光剑影,血气冲天,那个啥“小五”还说“甘家军不是叛军”——哎呦喂,廿三一想到这儿就额头突突发痛——公子爷要造反,梦里的甘家军也要造反,天呐,怎么一个两个地都要造反呐?!
难道,如今流年大利造反?
突然,廿三心头一动,“叛军”二字给了他一丝头绪。
东洲大陆,虽说近些年有些动荡,可诸国之中,也不是各个儿都不太平的。
西魏国,虽说皇甫晟当政以来,国势渐弱,民生疲敝,不过,还没有发生造反叛乱之事。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当前,这个国家就好像坐在火山口上,屁股以上仿若太平无恙,屁股以下早已沸反盈天,如今,只不过是等着屁股堵不住火山口的那一日罢了!
北良国——偶尔听公子爷提及过,说这个国家乱就乱在主弱臣强上,兼国主昏昧无度,生生被南秦撕下好大一块肉,又是割地又是送质,令人扼腕叹息。
南秦国——公子爷以四字评价:妇人之仁。这是甚意思?是说这个国家的人太软弱?太友好?不对啊——倘真有这样的国家,那还不得早就被周边国家给生吞活剥了,岂能将北良国给打败了?难道是指某个人?廿三有些摸不清头脑,可每每想起这句话,心里总不大舒服,好像戳中了他什么心事似的。
至于其它国家,连年战火的有,附庸他国的也有,因着并不与西魏国接壤,公子爷甚少提及。于此,廿三就更是两眼一抹黑。
廿三自床板下摸出一张旧的不能再旧的舆图,小心翼翼地铺展开。就着如豆烛火,他的视线缓缓逡巡于其上。
这张舆图是他偷来的。虽则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图,可也是极其难得之物。
舆图,市面上是压根儿买不到的——私售舆图可是要砍头的,罪同谋逆。作为国家的最高机密,舆图只能在军队、官衙等少数地方才会出现。尤其是全国舆图,上涉国脉气运,下及军防民生,莫说老百姓,便是当官的,终其一生只怕也难得瞄一眼。
廿三能有这张全国舆图,还是自魏大老爷那里“诈”来的——鬼市生意遍及东洲大陆,走镖、漕运皆有涉及。故而,鬼市专设“舆司”,勘察绘制舆图,为鬼市中人行走江湖提供参考。
这张舆图旧归旧,却是鬼市舆司所绘,颇为可靠。因着勘察实地既艰难又漫长,往往一张舆图要使用几十年甚是上百年,除非有极大的地形变动,比如平地涌山,江河改道啥的,不然,不轻易修改。
因着为沈越向魏大老爷传话多次,廿三便在魏大老爷跟前混了个面熟。借着“狐假虎威”的机会,他便以“公子爷需要舆图”为名向魏大老爷讨要了一份。魏大老爷自然不会拒绝,当即表示要命人绘制一份全新的舆图,却被廿三给拒绝了——他怕绘新图动静太大惊动了沈越。
得了舆图,他便日夜贴身藏着,直至返回白石庄后,才改藏到自己小屋的床板缝里。
舆图的纸是特制的,可二三十年用下来,也是既黄且脆。纸面上,折叠的痕迹层层累加,破损处毛边如絮。
廿三左手举着烛台,右手隔空沿着西魏国的边疆虚虚描画着,一点一点的挪移。
突然,他的手指顿住。
在西魏国东南边疆处,标示着一座大山——龙牙山。
龙牙山,是西魏国与南秦国的分界。山高逾万丈,飞鸟难越;地势险峻,罕有人烟。
这座传说中真龙陨落时龙牙坠地化作的大山,将西魏国与南秦国隔绝开,是天然的绝岭关隘。
两国在龙牙山既不能设立关卡,更不能布兵列阵,故而,龙牙山变成了两不管的模糊地段。
廿三清楚地记得——
公子爷告诉他,当日,他便是在龙牙山下的驿站附近“拣”到了失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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