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鬼魅噬 (十四)

正如国主陈昂未曾料到,有关武勇侯的消息传得忒快,甘营儿也没想到,她人还未入京城,她爹到底有没有叛国的大争论就已然在城郊的田间地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虽说这是国事,又不曾有正经文书颁下,可南秦国一向民风开放,这几代国主治国皆行宽仁之道,故而,不存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至于老百姓们,说他们关心国事也好,说他们吃饱了撑的也罢,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起先,甘营儿偷听到有些言辞很是对父兄不逊,气得她险没拔出拳头开揍。后来,她自己倒想开了——天底下的人,对待天底下的事,只有自己亲身遭遇了,才会有切肤之痛。如若要令父兄和甘家军恢复名誉,就必须有实打实的证据,令朝堂内外皆无话可说!

既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想着,潜回京城后,先不现身喊冤,而是入宫见到姐姐。姐妹同心,商量出个可行的法子来。

然,甘营儿在京城里足足待了六七天,也没寻到能够入宫的机会。

她自是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宫门外,报上名号,然后由人引着去王后宫中。便只能设法暗通门路,潜入宫中。

自先武勇侯夫人过世,武勇侯父子长驻边关,武勇侯府便封了大门,少与故旧来往。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昔年的情分也变得淡薄。而甘家族人中,落户京城的没几个,就是有为官的,也与中枢搭不上关系,更勿论能入宫了。

王后倒是会下懿旨,遣宫女给娘家送点赏赐。只不过,由于娘家府里只有看守门户的老管家数人,她也只能在四时八节之际赏赐些供品珍物,算是代替老父向先祖们供奉祭品。

只是,如今不时不节,王后没理由遣宫奴来,而老管家也没资格提出要入宫探望的请求。故而,甘营儿偷偷躲在武勇侯府里,整日如坐针毡,却始终无计可施。每日里,只有老管家来偷偷给她送饭送水,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她,说些徒劳的宽慰话。有几次,她乔装打扮改了模样,远远地绕着宫墙走了一遭,期盼着能寻个可翻墙的机会。可惜,宫墙高大,守卫森严,而她委实欠缺“草上飞”“水上漂”之类的绝顶轻功,只得徒劳地干瞅着宫墙生恨!

老管家是武勇侯府的世仆,自小与甘飞扬一道长大,对甘家、对甘飞扬,是一等一的忠心耿耿。于坊间的种种流言,他自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然,奈何人言可畏,纵武勇侯府门户谨闭,却难免有些混账玩意儿来趁火打劫。

起先,老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将那些二流子好一阵臭骂。岂料,次日一早,大门上就被人偷泼了秽物,气得老管家险些厥过去。他晓得是那几个二流子干的,却苦在无凭无据,纵报了官,也无法拿人。只把老管家气得大哭,捶胸顿足地哭叫着“没看好家,对不起老侯爷!”

京城府尹也着人来看过,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连巡逻的次数都没有增加。老管家气得直瞪眼,怒骂道:“莫说我家侯爷是冤枉的,就是现下,宫里的王后娘娘还好端端的呢,你这东西,竟先狗眼看人低了么?”

骂得对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了,不过拂袖而去。

无奈,世人多是势利眼,纵忠义盖云,又怎敌利害二字?

老管家乍闻噩耗,登时便心乱如麻。只是,朝廷既然未下明文,而王后娘娘也一个字的消息都不曾送回府上,老管家便自当是谣言。然而,当甘营儿于深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眼就看见了二姑娘腰间的孝带,登时眼前便是一黑。

“唐伯。。。。。。”甘营儿嘴一撇,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眼泪便止不住了。这段日子以来,她胸中始终憋着一口气。现下,亲人般的唐伯就在眼前,她那口气一泄,胸中的悲愤便再也止不住,悉数涌出。

老管家双手紧扶甘营儿的手臂,颤颤巍巍道:“侯爷。。。。。。侯爷。。。。。。难道真的。。。。。。”他不敢再问下去,生怕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

甘营儿抽泣着,“爹是冤枉的!是受诬陷的!爹和大哥哥都。。。。。。”

老管家没料到,非但老侯爷故去了,就连世子也没了。当即他就腿一软,几要瘫在地上。他咬牙暗道:“不成!我可不能先软了!侯爷和世子都没了,甘家就只娘娘和二姑娘两个了。这可是侯爷仅存的骨血!我得撑住,要守护好二姑娘,万不能再令二姑娘有任何闪失!”正是靠着这股劲儿,他方强打起精神,将甘营儿密藏于府中,就连妻儿都不晓得。

他思忖大事儿帮不上什么忙,可日常琐事上却必要行周全了。原本,他与甘营儿商量着,是否先将灵堂设起来。

甘营儿摇头道:“不!我要先见着姐姐,向她诉明真相。待朝廷发了明诏,然后给爹爹和兄长光明正大地设灵堂!”

就在甘营儿苦苦寻常入宫门径的同时,此刻,朝堂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

以礼部尚书姜尚德为首的一批姜系官员,天天在朝堂上吵着要严办甘飞扬。而随着进一步消息一一报来,武勇侯父子的死讯也渐渐明朗。

据奉旨前往查探的官员回报,确有山民于半个多月前惊见夜火,以及轰声如雷。因着距离远胆子小,山民并不敢靠近,所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并无山民亲睹。然而,据现场勘查的结果,根据土地和山林焚烧情况,确信有火龙和火雷被使用。山谷内外焦尸如泥,在大火和暴雨的双重作用下,已经难以判断,到底有多少兵卒死于此地。不过,在现场边缘处,发现了数副甘家军和西魏的铠甲兵械。

至于甘家军驻地,也曾发生过规模不大的兵乱。据幸存者说,有甘飞扬的心腹欲将西魏兵引入驻营,被发现后,欲夺路而逃,结果被砍杀。由于场面混乱,并没有留下活口,但有西魏兵的尸体和兵械为证。

至此,似乎一切都以确凿了——甘飞扬确与西魏勾结,非但要将甘家军变为私兵,甚至要造反。而甘家军中自有不为其收买的忠义之士,觉察出不妥后,速速报与德王殿下,这才有德王力挽狂澜之举。

哎呦喂,一句话——甘飞扬父子就是叛国祸民的大恶贼,而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德王殿下则是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大救星!

当然,当姜尚德口若悬河地为德王外甥歌功颂德时,朝堂上依然不乏质疑之声。其中,最响亮最集中的质疑声便是——

甘飞扬勾结西魏叛国的动机何在?

凡行任何事,总要有目的,或为利,或为名,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抽风罢?甘飞扬做了几十年的大忠臣,全天下都看在眼里,怎么就突然抽风地想叛国了呢?他自己有“军神”之誉,深得两代国主看重,长女为后,长子有成,门第之高贵尊荣,甚至不逊太后娘家。他完全可以戎马一生后衣锦还乡,何必在一身伤病垂垂老矣之时造反呢?他又不是傻子,难得不晓得造反可不是吃顿饭那么容易——说不得,就算他造反成功,也不见得有那个能登上龙椅的寿数?

况且,他仅有一子二女,长女为后——好罢,就算他是个忒狠心的爹,不管长女的死活,可他也不是为了扶儿子登上龙椅就造反的人品呐?据说,他待儿子可比待闺女厉害多了,从小到大,鞭子都抽断了好十几根,显见不是个溺爱儿子的糊涂老爹!

故此,委实看不出他有什么造反的理由啊?

执此理由的人,并不见得个个都是偏心甘飞扬的大臣。人心有糊涂的,也有明白的,“公正”二字总归不会湮没——当然,这也多赖先帝和今上都算得上是明主,才使得朝堂上风气还算清正,没有那么多谄媚奸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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