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东海变动(七)

席东来是水师大将军的爱将。以往,他那臭脾气惹着了谁,只要没出人命,总能被保下来。至于惩戒,也不是没有——反正他皮粗肉厚,挨鞭子啥的,一点也不在乎。

唉,想当年他也是斯文知礼的俊秀少年一个,惜哉在老乞丐手里受了几年嗟磨,竟成了痞子一般的人物!

这次,他将把柄实实在在地塞进了旁人手中,纵上司竭力作保,也是枉然。幸而,他此次亦是立下天大功劳,将功抵过,总算保下了一条性命。

席东来怀揣着水师大将军的保举信(说情信?),吊儿郎当地揣着两只手,不紧不慢地往北疆赶。其实,从东海往北疆去,有一条直道,一个多月就能抵达。偏生席东来不走寻常路,非要绕个大圈子往帝都溜达一圈。

帝都里,有他牵挂的人。

席东来已经三十二岁了,可成亲却不到一年。就这,还全靠他那偏心眼的上司给张罗的,不然,只怕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啦!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眷,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发到手的银饷从来都不晓得存下来——这样的军汉,哪个姑娘瞎了眼会嫁?上司瞅着他这德行,委实看不过眼,便有意将自家夫人的远房亲戚家的闺女许配给他。

起先,他一听那闺女都二十还没嫁人,当即便嚷嚷:“不成不成!我可不娶老姑娘!”他眼神不善地瞅着上司,“这姑娘该不是肩斜腿瘸罢?要不,就是满脸麻子?不然,怎么能嫁不出去?”

他这话甫一出口,将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的上司气得险没厥过去。

之后,他方晓得,这姑娘迟迟未嫁,是因为父丧母弱,祖母又长年卧病,弟妹年幼,她委实不敢嫁——嫁出去了,谁来照顾这个家?

后来,他见了一回那姑娘,倒是个大方人儿,直接就问了句话:“若是允我出嫁后还能照顾娘家,我便嫁你!”

席东来打量了那姑娘好几眼,确认肩是平的腿也是齐的,脸上没麻子没痘,方点头道:“我爹妈都死了,就我一人。除了不能入赘,你将你祖母娘亲和弟妹接来一道住都无妨!”

于是乎,席东来就娶了个又泼辣又能持家的能干娘子!

先前,席东来在东海水师为将时,他娘子带着一家子在京城里住。如今,他变成了大头兵,还得去北疆,自然要回去对娘子解释解释。

然,当他走到家宅门口,正要敲门时,却被里面一阵高亢的鬼哭狼嚎给吓一大跳——这凄厉的叫声分明是自家娘子的!

他吓得脑袋一“嗡”,当即便猛提一脚踹开了大门,然后就见一家子老少都站在院中,各个面色焦急,对着一间灯火亮堂堂的屋子直叹气。隔着纸窗,屋子里人影瞳瞳,娘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个不停,好似待宰的母猪。

他吓得一把捞住小舅子,“怎。。。。。。怎么了?”

小舅子半晌才认出这位是久未见面的姐夫,便赶紧道:“大姐要生产了!都三个时辰了,孩子还没生下来!”

啊?!席东来惊讶地合不拢嘴,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害怕。

上次海战前,他收到家信,说“家里要添人了”。他还以为是小舅子要娶亲,岂料竟是娘子要生娃!

哎呦喂,一时间,席东来都不晓得该如何表达此刻自己那汹涌激荡的心情呦!

他正激动地直搓手呢,想着要不要隔着门窗喊一嗓子,让娘子晓得自己回来了,好卯足了劲儿生孩子,岂料产婆一撂帘子出来,面色苍白,“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产婆这句话,当即就将席东来给点炸了。

他正要发作,却不妨另一旁有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大人孩子都要保!谭嬷嬷,你去帮一把!算了,我也进去!”

席东来一扭头,咦,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妇人。

小姨子赶紧拉住那妇人的手,眼泪汪汪道:“夫人,求您救救大姐!我们家不能没有她——”

那妇人一皱眉,高声道:“你听到了没有?你妹妹说,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你给我撑住,再累再困也得先把孩子生下来!”说罢,她一掀帘子,气势汹汹地进屋去了。

半个时辰后,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小公子。

席东来激动险没哇哇大哭,倒是那妇人一脸鄙夷地望着他直撇嘴,“行啦!假惺惺的!你娘子累得不成,睡过去了。待她醒来后,将这参汤喝了。”嘱咐一番后,这妇人便离开了。

席东来无端被发落了几句,心里不爽,便气咻咻问小舅子:“这泼妇是谁?”

小舅子偷偷翻了给白眼给他,“这位是武勇侯夫人,与大姐交好。这次,多亏了她,又是帮忙寻产婆,又是准备老参。。。。。。咦,姐夫,你怎么回来啦?”

呃——席东来突然哑口了——这个当口,到底该不该说自己被一撸到底罚作大头兵了呢?

席东来回家第一天,就得了个儿子。虽说这儿子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爹一口一个“我的大胖儿子呦——”

席夫人醒来,见着夫君,吓一大跳。待听得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干的一番“丰功伟绩”,真是恨不能扑上去狠狠咬两口。她竖眉瞪眼,指着席东来的鼻子骂道:“你好大的气概呦!竟然敢撞船!你可想过我?想过这一家子?你若是死了,我立马抱着孩儿改嫁去!”

因着有了儿子,席东来险没变成孙子。

倒是几日后,那位武勇侯夫人再来探望时,却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无论是为将还是为兵,既然从军了,便没有那么多选择。那等危及的时刻,你叫他想你?只怕他连自己都想不到!就如我家相公说的,敌人就在对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了敌人,哪有功夫想别的?但凡一点儿分神,挨刀的就是自个儿了。”

一旁臊眉耷眼的席东来连连点头,心道:“这妇人倒是很有见识。”于是,他问道:“请问贵婿何人呐?能说出这般不俗的话,必是个英雄。”

他话音未落,头上便挨了娘子丢过来的一笤帚疙瘩,“方才将将说过这位是武勇侯夫人,这会儿你又说什么胡话呐?真真气死我了!”

唉,其实席东来平素也是个机灵人,可怎么当爹后就立马蠢得不能见人了呢?

席夫人与武勇侯夫人相识,不过是偶然。然,因着两人都是爽快人,颇能谈得来,很快便结为好友。又因着席夫人生产当中,武勇侯夫人帮了大忙,席东来就此便将武勇侯的大名记在心里。

之后,北疆驻军与甘家军联合作战,彼时,因着作战勇猛而擢拔为五品参将的席东来见到了武勇侯甘飞扬,相谈甚欢,结成好友。

席东来年长武勇侯十多岁,却自觉见识才干都远逊甘飞扬,并无半分依仗以往军功就傲然的姿态。

甘飞扬也是极为看重这位传奇人物,尤其爱听他讲述当年如何剿海匪的往事。每每都会叹息,“席兄本应驰骋海疆,可惜了啊——”

席东来撇撇嘴,“海鲜吃够了,尝尝山珍也是不差!”说罢,将好大一块干饼硬吞入喉,险没噎死。

甘飞扬返回西南驻地后,两边书信未断。然,不久,席东来便在一次作战中负伤。他的坐骑被人动了手脚,在战场上突然发狂,将其掀下马背,还踩了他一脚。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断了腿,纵接上骨,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莫说骑马,就是平常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席东来受了暗算,自是不甘。他大概猜出了暗算之人,十有**是北疆边军统领的侄儿,却怎奈统领并不相信。或许,不是不信,只是侄儿终究与自己是同一个姓。

有交好的将官私下对他说,统领侄儿在他腿断后,很是得意洋洋,喝醉酒后道:“呸!敢和我争?不过是个没出身的破落户,仗着运气好砍了几个匪,便也敢在大爷面前充个人样儿?若不是我叔叔看着他可怜,拿我该得的官衔儿去做人情,帮他请了封,他现在还不是个屁?”

席东来挣扎着要去寻他拼命,却被死死拦住:“你争什么?你去揍他,打死了要偿命,打不死要军法处置,何苦来哉?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总得顾忌着家里人。他可以乱说话,你却不能乱动手。”

席东来气得直捶床。

养好了腿伤,席东来便调了职。他不能再上阵杀敌,只能做些文书幕僚之类的活计。他心里委实憋屈,又觉得统领偏帮侄儿,不公不正,心灰意冷之下,便索性递了辞呈,说是身残不堪为任,只求解甲归田。

于是乎,当日他孤零零地踏上北疆的土,如今亦是孤零零地离开北疆。

背影萧索,暮霭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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