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菌子牛肉羹,想想就能口水三千尺!
风干的牛肉脯撕得细碎,在锅里翻滚着,水泡噗吐噗吐,香气渐渐浓郁。这年头,牛肉可不易得——只有老死跌死的牛才可以吃肉,且,还得去官府里报备,其手续之繁复,简直令人发指。可牛肉之香,天下皆知,但凡长了舌头的,就没有不馋牛肉的。故而,就总有些特殊的见不得光的渠道,可以供给来路不明的牛肉。
皮伯在白石庄负责采买,甭看一副憨厚老家人的模样,其实内里精明得要命——不然,也不能在宫变当日将大家伙儿带出东宫,还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地活到现在。每每沈越要外出时,他总有办法搞到些不大寻常的吃食。譬如,牛肉。
以往,他都是将牛肉在锅里蒸熟烤干,以作为沈越出行时的干粮——虽说出门在外,讲究不了许多,可公子爷的身份摆在那里,落地的凤凰哪能真不如鸡?
然,这次,他用了廿三教他的新法子——将生牛肉切成手指粗的长条,以盐搓揉后,放在厨灶间的风口下方,晾晒了个把月后,便晾得了硬邦邦的风干牛肉脯。
如此制得的牛肉脯,耐存得很,放半年都不腐坏,携带轻便又不占地方,一小条能煮一大锅肉羹,委实是居家外出之必备好口粮。
因着制风干牛肉脯时揉过盐,于是,煮起牛肉羹来,连盐都省得放了。一丝一丝的牛肉在热汤中膨胀发泡,柔然而充满弹性,单等着来一捧新鲜的野菌子成就其终极鲜美。
“来啦——”小陈哥吸溜着口水,两只手拢作一捧,将七八个鲜嫩无比的野菌子送了过来。
夕阳已下,晚霞的余晖也只余最后的光芒。尽管残辉昏暗,然,野菌子依然光彩夺目,就连上面的水滴都仿佛珍珠般莹润耀目。
小陈哥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跟着公子爷也不是头一回入山了,可野菌子牛肉羹,却是头一回吃!来来来,让大家伙儿也尝尝我做的,啊不,采的野菌子。。。。。。”
说着,他便将合掌拢作一团的野菌子往热汤锅里丢去。
突然——
“住手!”
一声暴喝猝不及防地响起,吓得毫无提防的众人一跳,更是把才将干饼拿出来等着泡汤的薄庙苗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干饼“吧唧”跌脚背上。
小陈哥最是娇气。耳边突然暴响,他当即就要捂耳朵。于是,手中的野菌子如雨滴般径直往下方的热汤锅里掉。
然,就在众人尚不及反应的一瞬,两道残影自热锅上方划过,隐有呼呼风声,仿佛是风吹落叶的动静。只是,再看时,那先前即将纷纷而落的野菌子却悉数落在了锅外,滚得到处都是,沾染上草灰和泥巴,顿时污了漂亮的容颜,显得可怜巴巴,好不委屈。
“啊——”小陈哥心疼极了,嘴巴一瘪,泫然若泣,“我好不容易采来的野菌子啊——”
“不要!有毒!”一双长箸抵在他准备去拾拣野菌子的手前——准确的说,那不是长箸,而是两根削去叶子的细长树条。
小陈哥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大懂的样子。
廿三手拈长箸,飞快地向地面上插去,灵巧如蛇,将那些滚得乱七八糟的野菌子一个一个插上了箸头。眨眼间,两根长箸便插满了各色大小相异的野菌子,好似两大串糖葫芦。
他指着一只小小的烟灰色的野菌子,道:“这菌子有个难听的名儿,唤‘狗尿苔’,吃了可使人产生幻觉,唱歌跳舞,无休无止,直至力竭而死。”他又指着另一个微带绿色遍布皱褶的菌子,“这个叫绿褶菇,食之可损肝。”
“黄白相间的这个,食之会腹泻头痛,名唤‘黄斑菇’。”
“赭色的这个,是‘墨汁鬼伞’,食之反胃呕吐。”
随着廿三不紧不慢地一一介绍这些个菌子,小陈哥的脸色渐渐发白。忽然,他指着一只白色的菌子,不服气地问道:“这菌子与咱们寻常吃的的白菌子一般无二,当是无毒的。。。。。。罢。。。。。。”口气弱弱,显然,还是心虚了。
廿三瞅了他一眼,眼神怪怪的,令小陈哥心里一紧。果然,就听得廿三继续不紧不慢道:“这个唤作‘白毒伞’,乃是最毒的菌子。这么大一支,就能毒死十头牛了!”
小陈哥顿时哑口。
廿三仿佛安慰他似的拍拍肩膀,叹气道:“小陈哥,你真有本事!这林子里的毒菌子,大抵都被你采来了罢?就连着难得一见的白毒伞,你都没有放过,委实是这个——”他一竖大拇哥,险没将小陈哥气个倒仰。
罪魁祸首薄庙苗缓过神来,一手捡起滚落地上的干饼,拍打吹灰之后,问道:“你怎地就这般笃定,这些都是毒菌子?你吃过?”
廿三想学小陈哥的样子翻个白眼,无奈学艺不精,险些翻成对眼。他晃晃脑袋,将俩眼珠子恢复正常,哼哼道:“吃过就不会在这里救你啦!反正,我就是知道!不信?你看——”
他将这些菌子一个一个撕开,不一会儿,便见断口处滴出粘稠的深色液滴,同时,断口处的颜色也有了变化,有的发黑,有的发绿。
黑如浓墨,绿得妖异。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额滴神呐!
吓死个人啦!
“看见没?这就是菌子有毒的证据。倘若你还是不信,要不吃两口试试?”说着,廿三便将一只灰褐色的野菌子递到看得发呆的薄庙苗嘴前,吓得他连连倒退几步,一旁看热闹的侍卫当即哄笑起来。
小陈哥咬咬唇,委屈兮兮地凑过来,抽着鼻子辩解道:“我单晓得漂亮鲜艳的菌子是有毒的,没想到这些个白色灰色不漂亮的菌子也是有毒的。。。。。。我真不是有意的。。。。。。”
廿三望着满脸写着“求安慰”的小陈哥,满心无奈,真不知如何开口宽慰小陈哥这脆弱的玻璃心。
幸而此时沈越发话,方解了他的围,“不知者不为过。既没吃,就不怪你。”随即,他又道,“亏得廿三发现——当真危险得很。”
沈越虽未说出那个“谢”字,然,话里的意思已然很明白了。
廿三嘴角一抽,算是腼腆一笑。
经过了方才的惊魂一吓,众人已全无想吃鲜美菌子的心思。干菜牛肉羹泡饼,也是热乎的野外美味。
小陈哥举着那两串 “毒糖葫芦”,躲在无人的一角,仿佛在细细研究。薄庙苗捧着吃光喝尽的空碗,腆着脸凑过去,嘀嘀咕咕地,不晓得又在拿什么话哄小陈哥。
而沈越,则手捧着一卷书,青衫削背,低头垂目,仿佛手不释卷的翩翩俊书生。只是,当他偶尔抬头时,视线却总是落在另一端的廿三身上。
先前那一幕,虽则短暂如光掠,他却看得分明——
就在小陈哥捧着菌子丢入锅中的那一瞬,廿三以手中的长箸为刀,挑、劈、掠、扫,仿佛只在呼吸瞬间,便将那些个菌子悉数拨离开去,围绕着热锅滚落一圈。
短短一瞬,电光火石之间,却接连变换了好几招刀法。然,却因太快,诸人只眼见残影,耳听风声,并不知其中究竟如何。
只有沈越,看得明白。
这样的刀法,快准凌厉,以最巧的劲走完最短的路径,毫无一丝多余,是天下最实用的刀法。
他如何会这样的刀法?
他又如何能轻易地将肖似可食用菌子的毒菇识别出?须知,就是住在山里的人家,也未必能对这些毒菇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若是伪王密探,他又怎敢在众人面前显露这样的刀法?
是大胆无畏?还是,无所谓?
若不是,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沈越想起廿三虎口处的厚茧,眼睛微微一眯——会用刀的人,也可以是镖师,抑或军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越每每念及廿三的身份,总会下意识地想要将他与“密探”身份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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