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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三在渠县奔走,终于将陆扬和王致的过往查得七七八八。
渠县确实有这两人,但他俩人在五年前都死了。
陆扬是酒后暴毙的,而王致在丈夫死后,穷困潦倒,没隔几个月在冬天病死了。且两人还有个儿子叫陆涂,算起来,陆涂现在该有十岁。他在母亲病逝后跟人去到长安,但是具体在长安哪里,不知道。
陆涂虽然离开多年,但时常与渠县的发小来信。
因为时间紧迫,罗三只查到了这发小,嘱托发小写信联系长安的陆涂。
罗三看着陆昀峥:“侯爷还有想要查的吗?”
陆昀峥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他的直觉一向没有错,那小娘子就是在说谎、隐瞒。可是自从暴雨那一日,她和他谈过之后,陆昀峥便没了精神,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认错了。
可是现在,罗三找出来的信息,很明显地映证了一件事:面馆小娘子根本就不是王致本人,她是冒名顶替的!
她就是阿致,却骗得他好苦。为何要骗他呢?
陆昀峥非常想要现在就去找她对峙,但是看着外头的夜色,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他让邬春荣进来,好生安置罗三,并准他休息两日。
陆昀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嘴角上翘,想着她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会是怎样的情形。若是她慌张的话,会是怎样呢?
就在这个时候,罗三又敲门进来,他禀告有一件诡异的事,需要爷自己去看看。
陆昀峥有些诧异。
罗三走过来,小声道:“有人躺在游园后门。”
“后门的树林里?”陆昀峥警觉。难道有人犯事后抛尸?
“不是。听部下说,是几个人扔到后院里头的。在下已派人去追踪。”
胆子可真大,将人扔到陆侯爷所住的地方。
“一定要查出是谁做的。”陆昀峥起身出去,琢磨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名堂,“是死是活?”
“活的。”罗三顿了下,“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是被掳劫至此。”
“女人?”陆昀峥转身看着罗三。
·
晚上,阿致照例安置女儿睡着,她去院子里倒洗脚水,听到门外有动静。
阿致皱眉。难道又是那些不安分的?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竟然不止一个人,还都是练家子……
阿致心道不好,她赶紧回到房里,从床底下抽出一把匕首,藏在短靴里,再抽出一把长刀握在手上。
那几个人跃过她的院墙,落在地上的声音十分轻,步步紧逼。
阿致找到火折子,又拖出一桶油到院子里,直接点燃火。如果将那团火扔到油桶里,便能烧得街坊邻居都出来。
可惜,她扔出去的火折子被人半空中截住。很显然,对方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火折子的光照亮了三个蒙面人,也照亮了阿致冷白的脸。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还好说,大不了拼了,活下来的概率很大。可是她房里还有五岁的女儿,对方手里都是长剑……
阿致捏紧长刀,与对方试探了几个来回。
对方却并不取她性命,处处避让,两个高大男人困住她,另一个人翻身进到屋里去。
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警告:“不想你女儿丧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阿致扔下刀:“不许碰我女儿。”
房里的那个男人空手出来,并带上了门。
门里传来女儿希君哈欠连连的声音:“阿妈,是你吗?”
阿致恨恨看着这三个男人:“嗯,阿妈还要和面,你先睡。”
阿致只能跟这三个男人走。
这三个男人对密县很熟悉,带着阿致走无人的小巷子,三个人分别从三面围着阿致,不给她一丝逃跑的可能。手段如此猖狂又周密,看来背后有人指使。
阿致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这三人不回答,只一个劲往前赶路。
“你们要带我见谁?”
还是一片寂静,只有匆匆的脚步声。
阿致在心里盘算,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遇此等事情?
她实在想不到。她在密县生活五六年,几乎从不与人结仇,只是安静地活着。
阿致眉心一跳,难道是因为这些天陆昀峥的事?
那么,幕后指使者是谁呢?
难道是谷湘如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们刚见过!阿致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反倒不怕了。
至于陆昀峥,绝对不可能。他干不出半夜掳劫良家妇女的事。
突然,阿致被人从背后袭击,陷入昏迷。
·
阿致再次醒来时,是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到一片天青色帐幔。帐幔华贵干净,在一片黝黑的夜中,被微微烛光照得盈盈泛光。
她用力撑起上半身,发现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上也盖着轻柔的丝被。
她被人送到了床上。这是谁的床?
阿致大惊,她没时间思考这个,先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襟,长裙和外衫都在,只是沾满了细碎的泥土。
干净的床铺上,也散落着几粒泥土。
阿致摸着自己的衣襟领口,应当是没有发生什么,或者是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
她要赶紧回家,不知道女儿一个人怎样了。
阿致正准备转身下床,房门外钻进来一个人影,他低头迈进:“你醒了?”
阿致抬头,和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是陆昀峥。
·
陆昀峥去到后院门口时,远远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影,立刻认出来是那小娘子。明明什么特征也没有,在夜里也看不清,可是他就是那么笃定。
他大致检查过,她似乎没什么损伤,只是后颈被人劈了一掌,所以晕过去。
罗三在一旁询问:“侯爷,怎么处理?”
陆昀峥低头,直接伸手将她抱起来,往自己房里去。
一旁的罗三吩咐所有人,守好后院的几个出入口。
陆昀峥所住的后院,除了主房,还有个耳房。入住游园的时候,邬春荣将耳房也打扫干净,此时正好用来安置阿致。
邬春荣出去烧个水的功夫,就看到侯爷抱着个女人回到院子里,吓得魂都飞了。爷这是在搞什么?在玩命吗?
左院的夫人可是礼部尚书的唯一女儿,最厌恶侯爷接近其他女子的……
邬春荣急得团团转,但他也深知,他阻止不了侯爷的所作所为。他只能立刻放下手里的水桶,左看右看,去院门口守着,只希望夫人已经睡了什么都不知道,帮侯爷把事情处理得隐蔽些。
而陆昀峥将阿致安置在床上后,给她盖上被子,他先是伸手给她将额头的碎发理顺,再看着她的脸。
她的脸平静,在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澄澈的颜色。
这是第一次,他看着她,不需要掩饰、逃避和故作镇定,他忍不住伸手,手掌覆盖在她的脸侧,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眼下。每一次见她,都觉得她的脸上有若隐若现的伤感。
因为说了很多违心的谎话,所以太难过了吗?阿致。以后再也不用说谎,也不用难过了。
陆昀峥发誓,找到阿致,就再也不会失去她。
她的手在被子外,他看了一会,撩起被子给她盖好,转身出去。
外面的邬春荣急得要死,看到陆昀峥这么快就出来,惊掉下巴,实在看不出来,他家侯爷这么快的吗?
陆昀峥回到书房里,他想要低头看看书,但是盯着书看了许久,一个字没有看进去。
邬春荣再次烧了热水提进来,就看到自家侯爷在傻笑。这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陆昀峥用热水敷脸后,稍微冷静了些,又去耳房里看她,才发现她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他看到了她眼睛里的防备和质疑,大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圆凳上解释道:“你被人掳劫后,扔在了我的院子里。”
陆昀峥知道,她很多疑,因此他接下来准备再详细说明情况,证明自己没有任意妄为。
没想到阿致直接点头:“民妇知道了。”
她神情过于淡然,似乎真的相信他的说辞。
这反倒让陆昀峥一腔话堵在了喉咙口。
阿致见是他,心中的许多疑问自动打消。她立刻从床上起身来,与陆昀峥拉开三四步的距离,问:“那侯爷知道是谁将民妇掳劫至此的?”
陆昀峥看着她这疏离的举动,半晌道:“我没有非分之举。”
说完,他突然有些心虚,右手拇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
阿致不置可否,弯腰向他行礼:“民妇只想知道,是谁做了此事。”
“方才手下来报,是屈县尉的人。”
那几个人将阿致扔在游园后门后,便回去屈县尉那里复命。
阿致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那是没有被烛火照亮的地方,她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多谢侯爷如实相告,民妇这就告辞。为了避免误会,麻烦侯爷安排民妇安静离开。”
堂堂县尉,为了升官,讨好长安里的侯爷,竟然掳劫妇女。这事情告官也解决不了,那她会自己动手教训屈老幺那个人渣。
她还要继续说谎吗?陆昀峥仰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阿致,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这突如其来一句话,让阿致心惊,她看着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如星光。难道陆昀峥已经恢复了记忆?可是,他已经成婚有家室,马上还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不应该再纠缠。
阿致的手颤抖着,想要说几句狠话,让他死心:“我不是骗你,而是……”
“你还要否认?”陆昀峥皱眉看她。
阿致的眼眶酸涩,她侧过头去。他控诉她一直这样骗他,可是骗他的时候,难道她不心痛吗?重逢后的几日夜里,她的眼泪就像是没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流,又怕哭太多,眼睛肿了被他看出来露馅。
陆昀峥见她这模样,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道:“我知道,一定是我过去做了什么错事,伤过你的心,你才会拒绝相认。但是阿致……你再信我一次,我马上和离后,就会娶你。你随我去长安——”
听这话里的意思,陆昀峥根本就没有恢复记忆。阿致即刻挣扎起来,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侯爷,您怎可因为民妇而与夫人和离?”
陆昀峥紧紧将她按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耳侧,大声道:“阿致,我不是因为你才和离,我早就——”
“民妇并不是您口中的阿致。”阿致不想听下去了,她怕自己受不了引诱。她知道自己想这样任性呆在他的怀里,就像从前大漠上那样。
陆昀峥的声音太大,会引来其他人,到时候一切便会难堪至极、无可挽回。
陆昀峥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他只在乎阿致,他说:“你再骗我,我也不会信。你根本不是王致。”
阿致不动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这应该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亲密缱绻了,可她口中的话却冰冷至极:“民妇确实不是王致,但也不是您口中的阿致。”
陆昀峥的胳膊僵硬,但是他双手抱在她的肩头,舍不得放开。
这时候,院子外头突然传来谷湘如的声音:“侯爷呢?”
邬春荣的声音特别大:“侯爷说了,戌时就不让任何人进入。”
接着就是邬春荣惨叫的声音。
谷湘如不仅踢了邬春荣,还一脚踹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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