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那边,小男孩注意到了这边,夜淮舟眸中露出光,他被掐着脖颈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地说:“救我,救——”
小男孩站住了,夜淮舟伸出手,傍晚的霞映在他身后,随即,一只成人的手握上腕。
咔嚓。
腕骨与手肘同断。痛吗?夜淮舟痛极了,可希冀就在眼前,他忍着痛,露出祈求的笑,祈求这个孩子能从他们手里救下他。
“走了。”
小男孩身旁的男人牵起小男孩的手说道,小男孩抬了步。
夜淮舟的笑凝固了,他凝视那个男孩,男孩也凝视着他,男人附耳对小男孩说了什么,小男孩转回了身。
“别走,”昏迷中的夜淮舟颤了颤身,嘴角蠕动道:“求你,别走。”
萧逸卿压下去,贴近夜淮舟唇边,问:“什么?”
“别、别走。”床上的身影渐渐蜷缩成团,埋首道:“别走。”
嗯嗯啊啊的,萧逸卿实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观紧蹙的眉峰,思及许少白没了的家人,萧逸卿轻抚上发顶,半拥着说:“在呢。”
在吗?明明走了。鲜血淹没视线,夜淮舟抱住膝,闷声吞下将要溢出口的呻吟。
“以后有机会的话你来我们周国,我带你去骑马。”
“人家欺负你你就让人家欺负,傻吗?”
“打回去啊,打疼他们一次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一点用没有。”
御花园里开满花,正值盛夏,坐地的孩童却如进了凛冬。蓦地放大的脸夜淮舟不大认得出了,她长叹一口气。那之后......夜淮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脸和模糊的景象重叠,梦与现实他分不清了,但他不想看到萧逸卿,于是抽出手翻身到里侧。
阿晋:“主子,是不是你骂许公子的话被他听到了?我瞧着他好像生气了。”
用他提醒,萧逸卿提起被把夜淮舟放在外面的手放进去,犹犹豫豫半天,吞吞吐吐道:“我是见你病了急的,不是故意凶你。”
......
萧逸卿:“别气了。”
萧逸卿:“别那么小气。”
萧逸卿:“我错了行了吧。”
倾身向里,长睫闭得严实,嗐,萧逸卿坐回床边,自语道:“睡着了,吓我一跳,我还当他真的生气了。”
气不过,萧逸卿抬脚踹向阿晋,瘪犊子玩意儿,都没看清就吓唬他。
阿晋侧身避开,顺便道:“主子您老实些,再给吵醒了。”
要问萧逸卿最后悔的是什么?大约就是不曾学医,尤其此刻,容青可以以大夫的身份守在夜淮舟身边,他却要为免父母猜忌而回房休息。好在夜淮舟醒来是在白天,睁眼见的第一人就是他。
他问:“好些了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目光落到十指相扣的手,秀眉皱了起来,不消片刻,夜淮舟现出大大的笑。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就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馅饼一下子砸到了他。早知道病上一场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这效果,还费那劲干嘛?虽然他尚不曾努力。
但不影响取得初步胜利的喜悦啊。
夜淮舟笑,萧逸卿顿时拿他没了办法,秃噜到嘴边的责怪的话全部成了宠溺,最后汇聚心头,叹道:“你吓死我了。”
手边备有纸笔,夜淮舟并不去拿,反用净透水润的眸去瞧萧逸卿。常人病来多失色,夜淮舟与之相反,他肤薄,无声轻咳间带起的红隐现在肌肤下,平添几分魅。再加潋滟眸光,前日没来的反应瞬间充斥了萧逸卿的全身,热和燥结合,一涌而下直冲勇猛地儿。
传闻梁帝第九子貌美不似人间客,可萧逸卿觉得许少白才是那个美到不可比拟的人。夜淮舟算什么,他家许少白样样胜于他。
萧逸卿哑着声儿,“少白。”
本含侵略意义的嗓音听在夜淮舟耳里完全变了样,夜淮舟乐意愈盛,叫吧,待他得手那天让他叫个够。
笑唇微勾,沉迷于美色的萧逸卿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惯会装温驯的人,在不为人知的深处正以狩猎者的姿态将他打量了一遍。
夜淮舟笑道:真真没想到,一国大将萧逸卿竟然属这一挂。啧啧啧,可惜了......可惜萧明远一代名将,居然生出个好男风且居下位的儿子。
再视这尊不好惹的容颜,长得倒是还行。凶是凶了点,床上该是别样的风情,念转此处,夜淮舟忽觉要好好养养身子,毕竟——男人可以自嘲不举,却不能真的不举,更不能虽举却要旁人自行解决,那太没面子了。
玩心大起的夜淮舟显然忘了面子这个东西,已经被他扔的无几了。
他蜷蜷指,加深了十指相扣的力度。萧逸卿得了鼓舞,立时覆上另一只手,包住夜淮舟的,深情款款道:“我定不负你。”
戏文怎么写来着?哦对,上京赶考的才子紧握心肝儿的手,说:“他日待我高中,定不负你。”
接着二者下台换身衣,再上场,才子骑骏马,敲锣打鼓好不喜庆。女子则于溪边浣洗衣裳,不能落了抬袖擦汗的动作,夜淮舟想。
故事结局一成不变,才子佳人,佳人居闺阁,洗衣女注定与之无缘。同样的,他夜淮舟和萧逸卿也注定无缘,细思不全是,缘是缘,孽缘罢了。
所幸,他不是才子,萧逸卿亦非佳人或是洗衣女,他戏弄于他,乃天经地义。不然怎能应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怜被设局的萧逸卿还在盘算要如何给许少白正妻的身份,以及一个美好的未来。
萧家独子四个字像把铡刀悬在颈后,有时他挺好奇,为什么曾祖父,祖父到他爹都只要一个孩子,是早料到今日故意刁难来的吧。
不是他说,这些个老子,老子的老子,老子的老子的老子,对子孙后代是真放心,一点不怕中途嘎一个,断了萧家的后。
思绪百转,祖父在陵里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在他娘亲那儿。大孝子萧逸卿摩挲夜淮舟的手,得想法子让爹爹娘亲再生一个。
见缝插针,说做就做。在萧明远、苏昭棠和容青一同入内时,萧逸卿站在一旁,凝着容青诊脉的指边的夜淮舟的腕骨,忽然出声:“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要是战死沙场,萧家的血脉就断你手上了。”
容青抬首,自眸中流露出:你又发哪门子疯?
萧明远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当下搬起凳子砸过去,萧逸卿一手接住,弯身放到夜淮舟床边,又在萧明远劈掌过来的时候回身躲过,嘴里嚷道:“你看你又急,说正事也急。”
“你他......”萧明远猛地收住问候语,骂道:“是正事吗?!”
“怎么不是,萧家三代单传,要是断你手上,你到下面肯定没法跟我祖父,你爹交代。”秉承一个巴掌拍不响,萧逸卿果断拉他娘下水,“你说对吧,娘。”
夜淮舟窥着,苏昭棠不深的皱纹抖了抖。萧逸卿还在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能仗着我爹爹舍不得你受十月怀胎的苦,就不管萧家血脉,于情于理都不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后面的话让你给吃了?还有,哪个先生告诉你这话是不生养后代的意思?”苏昭棠说得极其平静,萧明远直接骂道:“混账玩意!”
“哦,”不以为然的萧某人道,“这么说,无后不属不孝之行咯。”
这让萧明远、苏昭棠如何答,答对不是,答不对也不是。半晌,萧明远说:“少给我东拉西扯,你要是真的有心,该娶妻生个一儿半女,成天没个正行。”
萧逸卿接上:“你都说没正行了,哪家姑娘敢嫁给我。”
萧明远唇微启,萧逸卿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今日刚好容青也在这里,我不妨与你们直说,我那方面不太行,传宗接代多半指望不上了。”
不拉容青下水还能是萧逸卿?他在几人怔住的神情中说:“这事容青早就知道,这些年他换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
果然如此,夜淮舟垂下头掩饰心里的窃喜,完美错过了萧逸卿向他挑起的眉。
“小青......”苏昭棠问不出口,萧明远还处在这事的震惊中回不过神,闻言疑道:“他说的......当真?”
许是萧明远音里带着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夜淮舟缓缓抬起头,六人十二只眼同盯容青,寂静,无比的寂静里,容青自带笑意的唇压了下去,苦不堪言地张张嘴,闭上又张开,张开又闭上。
还用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了,萧明远全懂了,只见他搭上容青的肩,用力捏了捏,长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苏昭棠唇角翕动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她需要时间去接受这道突降惊雷。怎么会不行呢?打小皮猴似的大壮小子,怎会......?
带着这份无法释怀的疑问,苏昭棠消失在了门口。
“别说,下次去梁国得好好谢谢夜淮舟。”萧逸卿坐床边凳上愉悦道。
夜淮舟:“嗯???”
萧逸卿揽上他腰,耐人寻味地说:“不、举、啊。”借口挺好用。
艹,夜淮舟猛地甩开萧逸卿的手,暗讽他一个真不举的人哪来的脸嘲他一个真举的人!
“不行的分明是我们主子,老将军怎么对着容公子那么沉重呢?”小九随主,口无遮拦道:“不知情的得以为不行的是容公子了。”
小九的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夜淮舟的笑点,他噗嗤笑出声。容青脸色铁青,瞪了萧逸卿又瞪小九,端出神医口吻,真假难辨道:“你怎知你主子说的不是实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出自《孟子·离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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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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