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百彼也紧跟着回到了品仙阁,但似乎,他不是冲着李昭晏他们而来,眼神一路直勾勾地盯着的,是后边的那处玉姐的私人宅院。
“百彼,你回来了?”
“是,殿下。”
他有些无心回答李昭晏问题的样子,还是瞟着身后的高楼。
李昭晏就觉察到了,主动给他让开了位置,好让他看看清楚。
“怎么了,找人?”李昭晏也跟着回望了回去,“玉姐吗?她好像没出门吧。”
随后李昭晏又示意魁听,去打探打探。没想到魁听这时候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今天玉姐绝对没出门,不用去看了。
众人齐刷刷地又看向百彼,等着他说出这个时候一定要见玉姐的理由。
百彼也没什么要隐瞒的,只是觉得此事不该波及于她,所以才想提前回来告知陈天玉的。但看她闭门不出的样子,百彼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态度。
“玉姐已经二十多年不跟陈家往来了,你们想想嘛,她这个岁数了,还整天在酒楼宴客,陈家就算是只是一介商贾之家,也断然不会允许的。玉姐有今天,全凭自己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扬州老城的事,殿下也知道了,其实这里,这个品仙阁原来的位置,是在老城的。后来是玉姐将此地买下,用心经营,才保住了老城最后一块地方,也不至于让自己非得落到去求助那个混蛋老爹的份儿上。”
“这是玉姐的家事,我们不会过问的。”
很明显,百彼先避重就轻地讲起了这些年陈天玉的不易之处,却避开了他来此相助的缘由。李昭晏现在也聪明了,敌不动我不动,你不先露出马脚,我是不会上钩的。现在百彼说这些来扰乱人心,无非就是存了自己的私心,想让李昭晏在适当的时候救这个玉姐一把而已。
“哦,多谢殿下,其实我···”
“你放心,我回京之后也不会跟崔璟成多说什么的,阿郅也会守口如瓶的。”
打消了他心里最后的一点顾虑,百彼这才说道:“其实···这些年我和陈天玉是互帮互助,原先她也跟内衙的其他探子接触过,现在由我接手,也已经快十年了。”
“互帮互助?”
李昭晏不禁疑惑,百彼需要陈天玉的帮助,在扬州城里好有一个落脚之地,这个他是知道的,但这个陈天玉又是有什么要有求于他呢?
“玉姐这些年能在扬州城待下去,一来是她自己努力,二来···是受到朝廷的庇护,其实···”
百彼变得越发支支吾吾,不敢开口了,李昭晏也明白了,看来这是马上就要说道要害处了,还跟朝廷有关,看来当年陈家确实是不只出了一个“内鬼”!
“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担着的,不会让内衙追查下来告你泄密的。你不是想救她吗,现在不说,以后可就难了,况且,现在林大人还是奉旨而来。”
“是,殿下说的是,我···我糊涂了,多谢殿下愿意施以援手。其实···玉姐当年能在此立足,是得到了京都一位官员的支持,此人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心思敏捷,在那个河间王与当今圣上争势还不明显的时候,就布下了这局棋,埋下了玉姐这个棋子。”
“京都官员,谁?”
李昭晏有些怀疑地问道。
百彼则在看了他身后的崔璟郅一眼之后,坚定地回答道:“是崔相,崔元宗。”
“我爹?”
崔璟郅既震惊又慌张,赶忙站到了前头来,质问着百彼。
“崔大人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那个时候为了调林大人离开京都,他在扬州笼络了些人脉关系,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玉姐和陈家不和吧。事实也确实是如此,玉姐那时候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了崔大人的提议。”
“我爹提出了什么条件?”
片刻的慌乱之后,崔璟郅又立马恢复了镇定,连忙问道。
“他没说什么,玉姐后来也跟我提起过,说在当时来看,崔璟郅的要求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还能帮助她在扬州,不借助她父亲的势力,站稳脚跟,她自然就同意了。”
“是让她牵头,让越氏和陈家那个败家子联系到一起去吧?”
百彼不说,崔璟郅自己也猜了出来,他一说完,百彼就有些惊异地望着他,张着嘴,久久不能言语。
“是···是这样,公子怎么会···”
“那是我爹,他平时再怎么装得像个小白兔,我也还是知道,他其实是头狼,最凶猛的狼。在原先崔家那种环境里活下来,他没点手段怎么行呢。你接着说吧,我不会介意的。”
崔家跟他打好了招呼,这下百彼也不用再畏首畏尾的了。
“她跟陈生南闹矛盾,就是因为陈生南想叫她嫁给越氏的那个败家子,她不肯,也不想走上跟她姐姐一样的路,所以就离开了陈家。后来陈家势力扩张,开始布局跟官府勾结,将扬州老城全部拆毁,叫那些人搬到新城去。陈家在新城花了不少钱银,所以必定不能叫这件事落空,所以后来那个最大的阻碍,也就是林大人的岳家,就这样无辜受害了。可他没想到,林大人那时候竟然认识崔大人这样的京官,这件事也开始在冥冥之中有了不一样的变数,只是当时的人都看不出来罢了。陈氏和越氏子勾结到一块,确实是准备资助京都一批武器的,这些东西当时都是在南州兵器坊里打造的,南州路险,水运也不畅通,所以只能陆运。”
“这批东西运到京都的时候,恐怕京都已经出事了吧?”
崔璟郅还是先他一步,猜出了百彼的犹豫所在。
“是,公子聪明,还是猜到了。这批东西到京都的时候,早就已经变了天了,当时圣上病重,命二皇子暂理国政,并且接管京都城防司,这些人也毫不意外地被发现了。后来二皇子正式被册立为太子,这件事却惊奇地没有被抬到台面上来,也没什么人知晓,就这样被压了下来。”
“我猜这件事隔了好多年之后,又被人提起了,而且内衙还派了人来调查,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对吗?”
崔璟郅斩钉截铁,说得相当有底气,也给在场的众人惊出了一身汗来,大家纷纷侧目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阿郅,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而且我还大概能猜到,我爹当年是怎么跟刚刚被册立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说起这件他在江南多年前的布局谋划的。”
“怎么说?”
李昭晏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他叫圣上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将来或许会为他们提供更大的帮助,而且那个时候河间王还有不少同党,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江南有一股势力,可能跟河间王有什么牵扯的话,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拉拢这股势力。我爹这个人一向沉得住气,也一向有大局观,所以他叫圣上先将此事压住,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大做文章。”
“那个合适的时机···是兖王在洛州的异动,引起了朝廷的警觉?”
李昭晏也开始顺着他的思路,回想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兖王的事最大,把这个暗桩用在这件事上也最划算。
“对,我猜也是这样,后来也不出所料地,我哥来了江南。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内衙或者是圣上的安排,没想到啊,竟然是我爹自己安排的!”
崔璟郅的眼神里开始迸发出光芒,他像是知道了什么更不得了的消息似的,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
“阿郅?怎么了?”
李昭晏看出了他的激动,连忙拉住他问道。
“晏儿,咱们原先说,内衙原来的掌使是林楼辅,可谁说的,掌使只能有一个人的,很可能,还有我爹!他和林楼辅一起,帮着圣上出谋划策,帮着他利用内衙,平稳朝政。”
“那你哥他···”
“我还以为我哥有多大的能耐呢,没想到始终就没有逃出过我爹的手掌心嘛。”
说着,崔璟郅还不忘嘲笑他大哥一番。
“话说回来了,隔了那么多年了,江南局势早就不一样了,这个局,不会自己破了吗?”
李昭晏还是清醒的,他知道,父皇不是个滥杀的性子,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对自己有威胁的势力。
“变局?”崔璟郅也开始思量起来,“当年没用这一手,江南这边肯定是有些着急的,自己送到京都去的东西,却被人截留下来,说不定他们本来已经在等死了,没想到京都竟然无人追查这件事。后来两家的内鬼以为胜券在握,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的时候,突然,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两个内鬼产生了嫌隙,相互暗杀···”
“然后内衙派人来追查?”
崔璟郅看着李昭晏,听着他提出的大胆的想法,颇为认同。两人齐齐转脸,看向面前的百彼。
“我···玉姐确实是跟我说过一些几年前扬州的事。”
“是她接到授意,杀的人?”
百彼听着崔璟郅的话,立刻眼神呆滞,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方向。
“是···是她,这就是当年崔相帮她的代价,不过她不用动手,只需要栽赃就行了。两家因此关系破裂,陈家和越氏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尤其是先前越氏还送了个女儿入宫,拉近了跟当今圣上的关系,这样一来,陈家就显得更没有生存余地了。”
百彼一说完,崔璟郅就紧跟着笑了起来,大家也纷纷不解,
他赶紧解释道:“我还以为人心这种不可控的东西,我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没想到,他只是见得多了,用得多了,有些不屑罢了。”
“你又觉得这件事是你爹的手笔?”
“我大哥被内衙派到扬州来,明面上就是想让他这个愣头青来查查看,吓唬吓唬这些人。可当他快要兜不住的时候,净方就来给他收拾残局了,一面让净方做好人,一面让我大哥做坏人,弄得陈家只能听净方那个老狐狸瞎咧咧了。”
“那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他嘛,肯定是受圣上指派,来跟陈家谈生意的,顺便,也给陈家送来了一个大礼。”
“什么大礼?”
还有礼物?这个倒是李昭晏没有猜出来的。
“舒孝,也就是名义上的河间王遗腹子,他们陈家在朝中最后的依靠。借着给舒孝名分的由头,也顺便给了陈家一点希望,朝廷也就不怕陈家临阵倒戈了。”
“临什么阵?”
“兖王!”
说着,崔璟郅像是看懂了大局似的,仰着下巴开始回味起来,一边想也一边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兖王以为,陈家跟他一样,受到打压,所以相信了他们的投诚。而陈家呢,只需要像以前一样,财大气粗地提供银钱支持就好了,他们也不必多忧心些什么,还能得到朝廷的保证和未来的期许,这件事悄然而然地就这样成了,也就这样做下去了,直到兖王事发兵败被杀。”
众人也开始跟着他的话,理清了这个逻辑,百彼知道扬州的旧事,他却不知道洛州京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魁听和道安知道洛州那边的事,却也不知道远在扬州还有这样的布局。
这些老家伙看着年纪大了,身子不济了,没想到脑子还挺好使的,背后的布局可真是让人咋舌呀!
“我以后还是别说我通晓北境六州诸事了,我这···我还是好好待着,把嘴闭上吧。”
魁听也跟着开始自嘲了起来。
“糟了!”
这个时候李昭晏突然惊呼一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晏儿是不是也被算计了?”
“不是我,是陈生南,林楼辅不会杀他灭口吧?”
他看着眼前的众人,不知道该下怎样的结论。
“完蛋了,我得赶紧过去,那毕竟是玉姐的亲爹呀!”
百彼也没来得及思考,转身就直奔陈宅而去。身后众人见状也只能跟着赶过去,到了再看看情况。
“我就说吧,内衙出情种!”
边跑魁听还边在后头叫喊,弄得崔璟郅他们笑也不敢笑,只能先憋着。
扬州多小河,很多路也是修在水岸边上的,所以这里不方便跑马疾驰,他们也只能靠着一双腿,自己跑到陈家老宅去了。
李昭晏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崔璟郅倒是体力不错,他先将李昭晏安置在了路边一个随处可见的小茶馆里,叫魁听和齐之衍就站在这里等着,他先跟过去瞧瞧看。
可当他跟着百彼着急忙慌来到陈家门口的时候,这里却出奇地安静,一点异动都没有。
百彼本想掏出腰间的软刀来防御,但也觉得不太对劲,自己是内衙的人,怎么能跟禁军动手呢,最终还是收手了。
见他不想再等,径直就要冲进大门里去,崔璟郅赶紧在后头拉住了他:“等等,先看看情况再说!”
“再看人就没了!”
“你着什么急,人家又不是你正儿八经的老丈人,人家自己都不急,你跟这儿瞎鼓捣什么!”
“我···”
崔璟郅的话让百彼百口难辩,正好这个时候李昭晏他们也跟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的。
“哎,怎么不进去?”
“进去?你敢吗?我还怕禁军那帮人不长眼,直接射死我呢。”
崔璟郅连连摆手,不肯再多往前走一步。
“百彼,你要不再等等,局势不明,咱们还是不要妄动得好。”
百彼听着李昭晏的劝告,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但内心的焦躁却始终平息不下来,直到这时候,正主现身,百彼这才安定下来。
“费什么话,直接冲进去不就行了!”
玉姐突然跨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他们身后,高昂的马头吓得李昭晏他们愣是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玉姐?”
百彼连忙迎了上去,这时候玉姐也麻利地下马来,看了看眼前的众人。
她并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看起来坦坦荡荡的:“大家都在啊,那就好,我先前演戏也演够了,对殿下也多有冒犯,还望殿下能不计前嫌。”
“玉姐言重了,还得多谢你的款待呢,何来怪罪一说?”
她笑得得意,对于李昭晏所谓的宽恕也显得毫不在乎,只是客套了一下,就径直奔向了前头的陈宅大院。
玉姐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扬起手里的马鞭就直抽向大门,差点还伤到了正好准备开门出来的两个小厮,那两人也顿时被吓回了府里。
“大胆!谁敢犯上作乱!”
陈生南洪亮的质问声随即便响了起来,炸开在了门后。
“我!”
她也丝毫不示弱,端着双手就等着他开门出来。
“玉儿?你回来了?”
“活着见到我,很奇怪吗?还是,你觉得之间应该在下面跟我相聚呢?”
“哈哈哈哈,今日有贵客在,正好我女儿也归家来了,真是双喜临门呐!”
说话间,林楼辅就已经站到了陈生南身后来,背着双手,看着阶下的众人。
林楼辅知道他们为何去而复返,也猜到了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忍不住地抿嘴笑了一下,但随即,脸上又挂起了一丝不苟的表情来。
他冷静地看着众人,但众人看他,却极为不平静,尤其是李昭晏,那一脸的疑问,简直是显露无疑。不过反观崔璟郅,竟然如此淡定,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陈老,请回吧。”
“哎哟,林大人折煞在下了,在下怎么敢当,您请。”
说着,陈生南就拖着老迈的身躯,引着林楼辅下了台阶,站到了街市上来。
众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去,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发问呢,陈生南的马屁就接踵而至:“哎呀,殿下真是慧眼如炬呀,林大人与殿下亦是心有灵犀呀!这江南之地,本就是依仗圣上规划才有的今天,今日林大人特来此督导,是江南百姓之福啊!”
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刚刚林楼辅跟他谈的,都是如何从他们这些江南士族手里收回大权的事了。但让人意外的是,陈生南竟然没有面露难色,而且林楼辅竟然只是跟他谈了这些?
林楼辅望着李昭晏,看出了他审视自己的眼神,林楼辅也觉得好笑,你个小孩子就想看懂我的心思,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殿下,回去吧,这里的事,先让府衙的人处理一番再说。殿下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出面加以安抚即可,不必劳师动众的。”
身旁的陈生南也跟着附和,竟然全然忘了刚刚自己还无比期待的回归的女儿。
“林大人慢走!”
还没等李昭晏表态,林楼辅就起身离去,丝毫没有再要说些什么的意思。李昭晏见状也只能跟了上去,再回望一下身后依旧站定送别的陈生南,李昭晏的内心不免寒气四起,对林楼辅,也更多了些畏惧。
转头,陈生南也跟自己久未见面的女儿聊了起来,李昭晏也不想再掺和人家的家事,便没有再理会,只是跟着林楼辅的步伐,来了另一个他们先前就已经来过了的地方。
扬州书院,也是崔家书院。
“去哪里?”
李昭晏有些不敢确定,还是开口问了他。
林楼辅骑着马走在前头,也不管李昭晏在什么位置就气定神闲地回答道:“殿下前两日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你怎么···”
李昭晏刚要问,扫眼一看,看到了队伍里少了一个人,阴回。
看来是他告诉林楼辅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张明牌。
“林大人还真是有闲心呐,什么事都要过问。”
“我不屑过问别人的事,但殿下不是别人,对吗?殿下要是不相信我,大可以自行离去,不过殿下想要的答案,可能就找不到了。”
李昭晏半懂不懂,但还是不想接着呈口舌之快,乖乖地就跟上了林楼辅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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