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匪徒

她的话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沈屹的心脏。

他猛地明白了她那异常平静的语气下,藏着的竟是彻底的、关于死亡的预设和安排!她是在交代后事!用一种谈论今晚月色真美的口吻!

巨大的恐慌和痛楚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胡说什么!”他声音嘶哑,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惊涛,在汽灯的光线下,脸色甚至比向真还要苍白难看,“没有这种如果!听见没有!”

向真被他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看着他眼中几乎崩溃的恐惧,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传递的“豁达”,于他而言,是何等残忍的凌迟。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只是……怕你以后……”

“没有以后!”沈屹粗暴地打断她,一把将她紧紧箍进怀里,身体竟在微微发抖,“陆向真,你听着,没有你,这一切——”

他猛地挥手指向周围的田野、星空、远山,“——毫无意义!什么美,什么好,我什么都看不见!感觉不到!”

他不是不懂发现美,而是他的所有感知,所有的色彩、声音、意义,早已与她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在体验过与她心灵相通的生活后,他已经完全不能忍受她离开他。

向真被他抱得骨头都发疼,脸颊贴着他汗湿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听着那擂鼓般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近乎绝望的恐惧和依赖,所有故作轻松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回抱住他,拍着他的背脊。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她像安抚受惊的孩子一样低声安慰着,“我在呢,我还在呢……”

沈屹紧紧抱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久久不肯松开。夏夜的微风拂过,却吹不散他心底的阴霾。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意识到,他无法承受失去她的代价。

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良久,他才放开了她。

两人沉默地沿着田埂往回走。气氛有些沉闷。

为了转移话题,也确实是心中所想,向真望着不远处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的白沙河,开口道:“其实,想从根本上改变这里,光靠修几台农机不够。你看那条河。”

沈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夏夜的空气温热,星子亮得出奇,洒下朦胧的清辉,在白沙河上闪烁着缓慢移动的、绸缎般的亮波。

晚风吹拂,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河流的腥沙味。

“水量不小,但流速慢,落差小,直接利用动能效率低。要是能在上游合适的位置,筑一道小坝,拦蓄河水,形成一点水位差,再建一个小型水电站……”向真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不需要多大功率,能带动农机厂的电机,能给附近几个村子供上照明电,就是天大的进步了。有了稳定的电力,很多想法才能实现。”

沈屹眯起眼,评估着地形和水文条件。

他知道她说得对。电力是工业的血液,也是现代生活的基石。一个小型水电站,对这片土地的改变将是革命性的。

“想法很好。”他沉声道,“但工程不小。勘测、设计、建材、劳动力……都不是这个小农机厂能独立完成的。需要公社甚至县里的支持,需要专业的水利技术人员。”

“我知道。”向真点点头,叹了口气,“所以只是想想。一步步来吧,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她只是本能地无法停止规划和设想,这是深植于她血脉中的建设者的本能。

然而,这个夜晚短暂的宁静与思考,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恶意打破了。

几天后的下午,公社的邮递员送来一封厚厚的信,信封上是陌生的笔迹,寄出地址是省城某研究所。沈屹拆开,里面掉出的却不是信纸,而是一叠照片和几页技术资料。

照片拍得清晰而刺目:赫然是他在西北基地时,与几位核心工程师在“鲲鹏”项目关键设备前的合影!背景虽做了模糊处理,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些技术资料,更是涉及了一些非密但依旧敏感的设备参数!

附着一张简短的字条:

“沈工,别来无恙?故人甚是挂念。不知这些资料放在尊夫人所在的公社革委会桌上,会作何感想?安心支援建设就好,勿做他想,勿寻故人。否则,下次寄出的,就不止这些了。”

沈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紧紧攥着照片,骨节泛白。

这不是钓鱼!这是**裸的威胁!警告他们不许再试图与外界联系,尤其是不许试图联系周将军或为翻案做任何努力!对方显然一直在监视他们,甚至可能截获或推测到了他们之前试图联系的某些举动——尽管那些尝试都极其谨慎且失败了,这次是直接的、毒辣的警告!魏云山、金组长余党的反扑,比他们想象的更疯狂、更不择手段!

他们不仅要用流言和审查压垮向真,还要用他沈屹的“过去”来钳制他们,将他们彻底按死在这片土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向真也察觉到了异样。

她发现农机厂附近,以及江家湾村口,多了几个陌生的、游手好闲的身影。他们不像本地农民,眼神闪烁,带着一股流里流气的凶悍。打听了一下,说是上面派来“协助夏收保卫工作”的临时人员。

但向真直觉感到不对劲。那种眼神,她见过,在西北基地那些被魏云山笼络、行事阴狠的外围人员身上见过。

夜里,她将自己的不安告诉沈屹。沈屹沉默地将那封威胁信递给她。

向真看完,心猛地沉了下去。对方这是双管齐下!一方面用沈屹的过去威胁,另一方面,竟然真的派了人下来,恐怕是要制造事端!目标很可能是她!在一个“意外”中,让她这个“问题人物”彻底消失,同时也能沉重打击沈屹!

“他们疯了……”向真喃喃道,感到一阵寒意。

“狗急跳墙了。”沈屹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周将军他们在外面的斗争,肯定取得了关键进展,逼得他们不得不兵行险着。”他眼中闪过戾气,“想动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立刻行动起来。

以加强夏收期间农机安全生产和防火防盗为由,迅速调整了厂里的值班巡逻安排,将他观察到的、几个原本厂里还算老实可靠的青年工人组织起来,配备了棍棒,明确了巡逻路线和警示信号。

他甚至设法弄来了一把老旧的猎枪,以防范山野野兽破坏庄稼为名合法地申请了持枪证,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同时,他严厉告诫江辰和那些常来找向真学习的女孩子,近期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尤其天黑后,必须结伴而行,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立刻大声呼救或跑来报信。

整个农机厂和周边区域,无形中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向真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成了靶子,但也明白,对方越是疯狂,越说明他们离胜利不远了。现在比拼的是耐心和意志。

她尽量减少了外出活动,待在保管室里,继续完善她那小型水电站的初步构想草图,同时也在思考如何进一步改进玉米脱粒机,让它更省力、更高效。知识和技术,是她对抗一切风雨的铠甲。

又是一个夜晚。沈屹带着人在厂区外围巡查。

向真独自在灯下画图。忽然,窗外传来几声异样的虫鸣,节奏很奇怪,不像是自然的声响。

她心头一凛,猛地吹熄了煤油灯,迅速闪到窗边,借着月光向外窥视。

只见院墙的阴影下,隐约有几个人影正在悄无声息地翻越进来!手中似乎拿着棍棒之类的器械,目标明确地直扑她所住的保管室!

来了!他们竟然真的敢直接冲击厂区!

向真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下意识地摸向炕沿下——那里,藏着沈屹留给她的那柄沉重的大号扳手。

就在那几条黑影即将摸到房门时——

“哐啷!”一声巨响从厂区另一侧传来!紧接着是沈屹炸雷般的怒吼:“干什么的!站住!”

随即,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那是约定的警报信号!

几乎同时,好几道手电光柱从不同方向射来,精准地锁定了那几个闯入者!厂里组织起来的青工们大声呼喝着,从埋伏点冲了出来!

闯入者显然没料到对方早有准备,而且反应如此迅速猛烈,顿时阵脚大乱。

“操!有埋伏!”

“快走!”

一场短暂的、激烈的搏斗在院子里展开。棍棒交击声、怒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沈屹如同下山的猛虎,动作狠厉精准,瞬间就放倒了两个。那柄猎枪并没有开火,但握在他手里,本身就是巨大的威慑。

向真紧紧握着扳手,透过窗缝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混战,心跳如鼓。她看到沈屹矫健而凶猛的身影,看到那些青工们虽然慌乱却也在拼命,看到闯入者节节败退……

突然,一个被打倒在地的歹徒,挣扎着爬起,竟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保管室的门猛冲过来!手里扬起的,是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靠,疯了,真来!

“向真!躲开!”沈屹的惊呼声从战团中传来,带着焦急。

向真瞳孔骤缩,肾上腺素飙升,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拉开了房门!

来也不怕!

就在那歹徒冲到了门口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不是枪声,而是沉重的金属撞击□□的钝响!

向真从门旁暗处蹦出来,双手紧握着那把大号扳手,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横砸在了那歹徒的两腿之间!

那歹徒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眼睛猛地凸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砍刀脱手落地,整个人像一袋土豆般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着抽搐起来,再也爬不起来。

向真握着扳手,剧烈地喘息着,手臂被反震得发麻。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院子里,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闯入者大部分被打倒在地,呻吟不止,少数几个见势不妙,仓皇翻墙逃走了。沈屹快步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你没事吧?!”

“我没事。”向真放下扳手,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镇定,“抓住了几个?”

“放倒了三个,跑了两个。”沈屹眼神阴鸷地看着地上瘫软的歹徒,尤其是那个被向真一扳手放倒的,“够用了。”

必须从这些人嘴里,撬出幕后指使者的名字!这将是对魏云山、金组长余党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他和向真都清楚,这场夜袭虽然被挫败,但也意味着,最后的摊牌时刻,即将来临。表面的平静已被彻底撕碎,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凶险和直接。

风声鹤唳,夜色更深。

远处,白沙河水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流淌,仿佛对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

第二天,沈屹通过一条极其迂回、付出了不小代价的渠道,终于收到了来自周振邦将军的密信。

信使是邻县供销社的采购员,在赶集日人最多时,将一枚看似普通的硬币“遗落”在沈屹脚边。硬币内部是空心的,藏着一卷微缩胶片。

信息量巨大且惊心动魄。

周将军在信中证实了他们的之前猜测。西北基地的斗争已进入白热化。

金组长及其背后势力利用特殊时期的政治氛围,上蹿下跳,罗织罪名,不仅针对已离开的陆向真和沈屹,更是将矛头指向了周振邦等一批坚持原则、保护科研骨干的老同志。他们试图将技术问题无限政治化,搞垮一批人,彻底掌控某些关键项目。

然而,周将军等人并未坐以待毙。他们利用沈屹和陆向真离开前埋下的伏笔——如何沁、王世钧秘密保存的证据链,以及近期暗中搜集到的、关于金组长与魏云山残余势力勾结、倒卖稀缺物资、甚至试图篡改实验数据的铁证,发起了凌厉的反击。

数份直抵核心的报告,以及一些老帅的过问,暂时压制了对方的嚣张气焰,金组长已被暂时停职审查。

但正如向真和沈屹所料,狗急才会跳墙。

金组长及其党羽在遭遇重创后,并未甘心失败,反而更加疯狂。他们一方面在高层继续纠缠,另一方面,竟将黑手直接伸向了远在湖北的陆向真和沈屹!

密信警示:金的人已勾结本地潜伏的眼线(很可能与之前厂区周围出现的陌生面孔有关),正在策划一场针对陆向真身体的“意外”!他们深知陆向真的健康状况是沈屹的命门,也是她自身最脆弱的一环,企图用最卑劣的方式造成既成事实,既能彻底消除这个“隐患”,又能给沈屹以致命一击,甚至可能借此扰乱周将军等人的阵脚。

“形势依然危急,你们所处环境复杂,敌暗我明,务必提高警惕,保护自身安全为首要。清除蛀虫非一日之功,需耐心等待最终时机。”周将军在密信最后写道,字里行间透着凝重与关切。

他不知道,向真和沈屹已经擒获和驱逐了这些拙劣的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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