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会偷懒，还会选人很”国公夫人秦氏手中茶碗当当作响“选程家那个小丫头，他们那一家子哪个是好哄的，凭你那点子机灵劲，出了事能兜得住吗？啊？！”
跪在厅中的谢清韵一脸的不服气“她不是没出什么事嘛……”
一旁的年轻妇人赶忙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别说了。
“老三媳妇，你别光护着她，到底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上首的秦氏沉声问道。
不待年轻妇人开口，谢清韵就抢先一步道“母亲，当日我在场，那墨确实泼了，那时还没弄到程清婉身上。后来她跌倒时我虽不在，但仔细问了当日的侍从和服侍梳洗的小丫头们，确是跌了一身灰才要去换衣裳的。”
眼看秦氏要发怒，身旁的妇人忙补了几句“母亲别生气，妹妹说的是实话，就是当日引导的那个侍从已被管家赶出去了。当日程家丫头走的哪条路、怎么跌倒的还得再问。”
秦氏管家多年，怎会听不出话中的机巧，只往要紧处问“什么侍从，还要找这许多时候。”
年轻妇人一时为难起来，有些心虚的回道“去年府中要换一批人，找人伢子买的未必靠谱，所以新进来的要么用的是家生子，要么用的是老人们荐来的人。这个是老太太明话放出去的老林夫妇荐来的，因家世清白，人也算机灵，就放给六妹妹了。”
秦氏觉出不对，声音陡然提高“然后呢？”
“是儿媳的疏漏，当时查的不仔细，昨儿宴席散了再去查，东三坊中已无那家人了。老林夫妇是早回了庆州的，所以这会子便还没消息”年轻妇人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便伏下了身，不再言语。
秦氏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碗，深吸几口气方道“去年进人也不是老三媳妇一个人操办的”
又转头看向下首的几个年轻妇人，几个人立时离了座位，恭敬站好。
“你们一道去……”
话还没说完，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厮，在秦氏耳边说了几句，秦氏皱着眉头听完，让自己的管事先跟人出去了。
随后起身吩咐道“你们先查，有了眉目再来回我”说完就往堂外走，路过谢清韵身边又补了句“查清楚之前六丫头就别出府了。”
言毕便带人去了侧院，屏退左右正式问起话来。
“那群新晋的学子怎么就打起来了？又怎么牵扯着老爷和川哥儿的？”
“回太太的话，老爷是下了朝在宫门口接的巡防营消息，立时就带人过去处理了。小的回来报信时场子还没平，故而还不大清楚具体是因着什么闹起来的。”
“咱们哥儿是约了人去知音坊听曲，想来没有参和那群读书人的事，只是这回实在闹得大。莫说那楼里了，知音坊前后街巷都是人。哥儿带的人不多，八成是困在楼上了。”
“什么叫‘想来没有’”秦夫人皱眉。
看秦氏脸色不好，小厮麻溜跪下，不再言语了。
秦氏思忖片刻，才开口道“你去后院找连管家，让他核对府上早晨出去的下人都回来没有，倘有没回来的，一个盯一个的都找回来。”
小厮忙要赶去后院，秦夫人抬手示意他别动，又叮嘱道“要快，要静，午时前务必办完，听明白了吗？”
秦夫人知道学子闹事非同小可，夫君与二郎能随机应变。府里的下人可不一定，且这群人里还不知有无安排进来的探子，就更得加强防范。
“听明白了。”此刻秦夫人气势迫人，小厮恭谨答了，忙不迭出了院门去办差。
谢国公府暗流涌动，知音坊却已炸开了锅。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打架场面可算不上不美观，人挤人不说，手上掐、抓、拧、扇齐上阵，六艺不偏科的也不过掀、投、砸、掷。
场面跟乱了套的早市一般，伤害性不大，但足够人山人海。
知音坊的掌柜早早将顶楼的雅间与下方隔开，故而此时楼上还算安静。
“小山兄，读书人打架有什么瞧的，看他们打还不如看美人儿扯头发来的有意趣。”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只是谢逢川的脸色仍旧不好看，也不搭腔，余下几人互递眼色，谁也不知这个小公爷哪根筋不对，于是也慢慢安静下来。
谢逢川很清楚，这又不是在青楼，下面的这群人又不是他身后的这群浪荡子，干不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事来。
就算真有风流成性者，也不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里可是京城，且新科进士们的琼花宴还没开，这般闹，不要功名了不成？
谢逢川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忽道“你们几个，出去”
房内诸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让谁出去。
谢逢川转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披帛“把这些东西全拾掇干净了，然后叫你们老板来。”
乐手和乐姬皆是一惊，片刻慌张之后就陆续退了出去。
方才说话的青年正了正衣冠，凑到谢逢川面前道“小山兄这是……”
谢逢川的心情又似云开见月，转身拍了拍他的肩，骨头发软似的往长椅上一靠。
“方才吃多了酒，听得下头的吵嚷声头疼。”说着又一副嫌弃的脸色“再说那乐姬的脂粉，不知是哪里的下等货，熏得小爷想吐。”
青年见此便玩笑道“但其姿色不错，叫人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用他个三两日……送至小山兄房里，岂不……”
还没等他说完，外头巨响一声，楼内骤然安静下来。
房中人俱是吓了一跳，紧接着房门就被踹开了，谢国公谢津端端站在门口，武将朝服尚未换下，身边跟了个副将。
谢津二话不说，进来对着醉醺醺的儿子就是一巴掌，谢逢川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连滚带爬的从长椅上下来跪好，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没少挨老爹的打。
那侧，几个纨绔子弟也不是第一回见这个场面，顺着副将的指引悄声出去了。
谢国公毕竟还穿着朝服，这又是外面，也不好真动手对着自家儿子一顿打。
另一个副将此时来报“国公，带头闹事的学子已拿住了，只是……”
谢津理理衣袖，踹了儿子一脚，示意他挪开，顺势坐在了长椅正中“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的禁军紧接着就接了人往宫里去了，还宣您与世子爷进宫。”
谢逢川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这顿打还是得有，不然今日之事总难甩脱干系。
谢津应了一声“知道了，备辆马车吧。”
走时让巡防营在余下的学子中间清出一条路，众目睽睽之下拎着软了骨头的谢逢川一路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规律的打破车厢的寂静，谢逢川笑道“能不能叫母亲提前备点药啊。”
谢津看着儿子的笑脸，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被打的半边脸，从自己怀里掏出方帕子递给谢逢川“川儿，还没到时候。”
谢逢川点点头，伸手接过帕子，转身就着茶水吃了颗药，父子二人自此一路无话。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谢津拎着自家儿子下了车，谢逢川一下车就揪着副将手里的口袋就吐了起来，吐完熟练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还拍了拍副将的胳膊。
转身对着前来迎接的大太监杨奇道：“失礼了，中贵人。”
边说边摇摇晃晃行了个礼。
“哎呦呦，世子怎么醉成这样啊”杨奇忙叫身旁的小太监去扶谢逢川。
谢津一副气歪了胡子脸色，袖子一挥，欠了欠身以示尊重，与杨奇并肩往宫内走去。
“不是谢某偏心已故的大郎，只是杨公公你看看，昨日家母寿宴，今日他就……”两手一摊状做无奈道“过去这几年，为了这个孽子，谢某这张老脸是在朝廷各衙门处丢了个遍。”
杨奇仍维持着在陛下面前的姿势，双手插袖“国公爷，哪个父母能不为子女操心啊。莫说您，今日陛下召了太子殿下入宫吃早膳，二人才聊了一刻钟，陛下就把昨日赣州进贡的新茶碗砸了。”
谢津摇头道“我这孽畜怎配与殿下做比，殿下是国本，陛下欲托付江山之人，自然不同”话还没说完，后面谢逢川就打了个酒嗝。
气得谢津转身就想打他，杨奇忙拦了下来“哎呦我的国公爷，再气也不能在这儿打啊。”
谢津气不打一处来，只转身快步向平清殿行去。
殿前杨奇本想提点几句面圣的细节，见谢逢川这情态转而向谢国公开了口。
哪知谢津并不预备接茬，反拱手道“谢杨公公好意，只是犬子无状，实是不宜面圣，谢某以为还是殿外侯传的好，不知杨公公意下如何？”
杨奇亦回礼道“国公爷说笑了，咱家算个什么。国公爷稍待，容咱家进殿先行回禀陛下。”
殿内，老皇帝带着太子站在雕花门后，远远看着谢津父子二人。
谢津已是三朝老臣，与皇帝年岁相当，一身武官袍服因办差显得不太齐整，但仍谨守规矩恭立在殿前。谢逢川一身洒金群青色长袍，头顶金冠，冠着宝石，眉眼干净利落，身形高瘦。若不是腿脚不稳面色潮红，也算是个周正人物。
杨奇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老皇帝把玩着手里的念珠，咳了两声后方道“先听听杨奇怎么说吧。”
太子躬身称是。
杨奇到底是宫中老人，眼光毒辣，办事立整，说话只说要紧处“宫门外接谢国公父子时世子甫一下车就吐了一遭。入宫时谢国公与奴才先行，略抱怨了几句孩子不成器的话，期间二公子形态不好，谢国公险些动了手，叫老奴拦下来了。至殿门前，谢国公回话说犬子无状不宜面圣，想问老奴殿外侯传是否可行。”
老皇帝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摩挲着手中念珠，又看向了殿外的父子二人。
谢津还是老样子，没醒酒的谢逢川呆呆看着大殿，似乎还在想这是哪里。
太子反应快一些，顺着谢逢川的目光看向了大殿角落，那个方向是屋角的脊兽，想到这层眸色愈发深沉。
老皇帝突然轻哼一声。
只见殿门外谢津气得摁了把谢逢川的头，转头斥责了儿子几句。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谢国公亦不能免俗。”太子望向谢国公父子方向感慨道。
老皇帝抬手把念珠递给杨奇，转头看了看自家儿子“谢津到底是老人了。”
是扶持他上位的老人，是朝臣心中经验丰富的老人，是中年失子二郎又不争气的老人，亦是世家中颇具分量的老人。
杨奇侍候这位陛下多年，深知自家主子还是重情义的，世家是尾大不掉，但谢津也是与他同风雨共患难的老人了，于公应辖制，于私却是可怜。
太子也不是不明白自己这位父皇的意思，只是再不辖制，不晓得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两相纠结之下，太子提议“谢国公办差也辛苦了，不若留下用膳，顺道聊聊，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老皇帝点头“是辛苦了，又办差又管孩子，哪个不辛苦”边说边状做无意的抬手弹了弹太子的玉冠“这冠倒是精巧，何人想的花样。”
惊得太子立刻跪下，久久不语。
你的冠再好，也是老子给的。老子是要托付江山，可这江山还不是你的。
眼神示意杨奇扶起自家儿子“我儿有句话说的不错，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谢津想必也担心自家二郎喝酒伤身，杨奇”
“老奴在”
“让御膳房熬些醒酒汤来给谢世子，谢家父子在山阁用膳。”老皇帝最终采纳了儿子的提议。
“太子与朕先去瞧瞧禁军问出了什么话。”
“老奴遵旨。”“儿臣遵旨。”
秦夫人：保障大后方ing
谢津：被怀疑ing
谢逢川：要想让陛下不怀疑，只能装醉＋挨揍，委屈巴巴ing
太子：再不辖制世家，皇位不保啦，着急ing
老皇帝：有人在意朕的感受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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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在算计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