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闱案(一)

平清殿称谓随年号而变,这是李氏王朝的惯例,代表的是一朝一气象。

此殿用于君臣议事,主厅为议事厅,主厅外的山河湖海四阁方便帝王留大臣用膳,余下分散在各处的房间是给朝臣们留宿或有群议时预备笔墨纸砚、茶水饭食的宫人居所。

李承德扶着父亲去的就是西边的一串罩房,禁军统领孙正候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回话。

“臣见过陛下、太子殿下。”孙统领约莫三十上下,体格健硕,声音中气十足。

“起”李平奚并没有注意跪地行礼的人,反而目光沉沉的遥看着那几个单人单房的学子。

“属下已挨个问过一遍了,这五个人里头,四个心有疑虑,只模糊交代了现场是如何口角相争继而打斗起来的,有一个倒是说的详细,说是……”孙统领有些犹豫接下来这话是说还是不说。

李平奚到底主政了几十年,观今日学子闹事,他心里已有了猜测,只是面上不见波澜,点头示意孙正继续说下去。

“此子是五人中最年少者,年方十六,今年首次参加春闱。”

“据其所说,今日闹起来的原因是考前他们曾在一处纸坊中见过一道与今年策论十分相像的考题。今日同行的范氏考生醉后于知音坊提了一嘴,便被在场考生揪住了。

“因关乎金榜公正,几个急性的学子拉扯之间便打了起来。后又不知是谁说这几人卖考题,引得群情激愤,知音坊内外才乱起来。”

李承德皱眉“纸坊?”

“是,殿下有所不知,京城纸坊每逢春闱都会与许多学堂互通有无。这本是桩互惠互利的生意,纸坊通过学究们卖东西给学堂的学子,学究们将今年自己预估的考题给纸坊一份。”

说到这里李平奚和李承德父子二人也明白了余下几个年长考生心存疑虑的原因。

策论题目第一句需引典,这本是惯例。每年都有学堂称自家学究压中了策论,实则只是押中了第一句,并非押中了策论方向。这个少年头回应试,误以为题目相像也不奇怪。

李平奚遥望着远处房中战战兢兢的学子们忽然问道“这几人可中第了?”

这一下问住了孙统领,沉默片刻孙统领答道“臣还未曾问过礼部,不知几人是否中第,但春闱过后尚未有世家相邀,反倒在知音坊听曲,想来未曾中第。”

李平奚佯怒道“想来?!你就只装了个武人脑子不成?”

老皇帝一手指着远处房内学子,脚上还给了孙统领一下“嫌金榜长就不看后面的?发榜多少天了,叫人抄一份送你府上不会吗?还要朕教你办差?”

嘴上抱怨,脚上却不重,孙统领忙爬了起来跪好。

差办的不漂亮倒也不是什么泼天的大事,倘若他真私下联系礼部官员给他抄一份金榜名单,这位陛下反而要疑心身边人结党营私,那他才真要掉脑袋。

如今说这话,不过是想让他继续查下去,但又不想让太子介入,故而吩咐他去办这个后续。

“微臣愚钝,这就去办。”

李平奚抬手示意他别急“你去时现场如何?”

“回陛下,国公爷动作快,属下去时这几个人已经拿住了,剩下的人巡防营在一一排查。世子爷醉酒,一直在楼上雅间,知音坊老板是老生意人了,楼上的客人都没受惊扰。”

听到这话,李平奚挥挥手让孙统领下去了。又转身看向自家儿子,面色不虞。

太子李承德拱手旁立,正等着他训话。

李平奚将儿子抬起的手打了下去,转身往回走。李承德连忙跟上,与来时一样扶着父亲的手。

老皇帝这才消了几分气,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

“承德啊,朕何尝不知世家之患,只是用人不疑。现下还在用谢津,不过因为朕还信他。”

“至于逢川那孩子,那是你的将来的臣,疑不疑、信不信,全在于你。但朕告诫你一句,别轻易试探。”

老皇帝抓住了儿子的手,看着自家儿子的眼睛道“你年轻,该学些帝王心术,朕赞成,你的门人恐怕也巴不得给你出些这样的主意好来邀功。”

“可是,儿,君不密则失臣。你可懂这个道理?”

李承德脸上的羞愧和惊恐还未消散,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只低头草草回了个“是”。

李平奚松开了儿子的手,照着儿子的头就是一下,语带严厉道“瞧你这副兜不住的样子”

山阁一侧,谢津看着儿子去侧廊吐了两回还通红的脸问道“早上出去这一回喝了多少。”

谢逢川伸手比了个一,谢国公眯了眯眼,于是他又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谢津作势要打,谢逢川赶忙站了起来。

“三坛,不过是十年的女儿红,几个人分着喝的。”

太监杨奇此时进来通传打断了父子二人的对话“国公爷,到时辰了”说罢引了个宫女来“翠丝,你引国公爷和世子盥洗。”

谢国公父子在西侧准备,东侧太子正预备净手时慌慌张张进来一个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知音坊的老板死了。”

李承德好像没听清一般,追问道“谁死了?”

“知音坊的老板。巡防营早些时候一一查问了场内的人,快要问到知音坊老板时,一青衫学子冲过去抹了老板脖子。巡防营追捕的路上不慎把那学子杀了。”

此时的程清婉正在后悔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跟着一对恩爱夫妻出门本来就够多余的了,谁知道买个布匹而已,路上还能碰上杀人。

自家办案大过天的兄长正在查看尸体,她和嫂嫂坐在马车上,但梅凝香看着却比她这个瞧见杀人场面的小姑子还紧张。

程雪涛忙了一圈,最终还是看向了在场唯一目睹事情全貌的妹妹。

程清婉示意梅凝香放心后就撑着秋月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约莫一刻钟前,他们为了抄近路去布庄,拐进了小巷之中。巷中路窄,马车先行,大哥程雪涛骑马跟在后侧。

马车正要拐弯时前方一阵骚乱,程清婉顺势撩起自己这侧的窗帘向外看去,完整目睹了巡防营的士兵是如何杀人的。

刑部供职的程雪涛最先反应过来,下马查看情况。程清婉那时却有些惊到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杀人,但心跳呼吸还是不自觉的加快,此刻才稍稍平息。

程雪涛那边已看过尸体听巡防营的士兵说了经过,巡防营的主官也到了一会儿了,程清婉这才被想起来。

她疾步走到兄长和几个巡防营将士旁,程雪涛适时开口道“家妹是第一个瞧见的人,究竟如何还得问她。”

说着便为妹妹介绍起身旁的巡防营主官“这是贾副将,想听你具体说说当时的情境。”

程清婉施了一礼“大人请问,我定知无不言。”

贾副将抱拳道“程小姐受惊,可否简单说说马车进巷后的情形?”

程清婉低头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左手也不自觉的搓起袖内衬布“因巷窄,我与嫂嫂坐马车先行,家兄骑马后行。行至此巷尽头快要左拐时我听得远处有人喊别跑,于是掀帘想瞧瞧发生了什么。”

“掀开便见一青衫男子向马车这侧跑来,那时马车尚未完全拐入左侧巷中。他见到时很慌张,反倒掉头往追他的人那侧跑了。紧接着几下缠斗,自己往刀上撞了过去……”

程清婉边回忆边说,渐渐发觉到了其中的异样。如果真是逃犯,见到这样的马车应该跃上车来劫持女眷,以女眷安危威胁这几个巡防营将士放他走才对。怎么会见到马车还往回跑呢?

而且还在缠斗几下之后往刀上撞,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是主动送死一样。

贾副将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士兵,年轻的小兵也一脸茫然。

“头儿,那学子的确是见到马车便掉头跑回来了,也与属下缠斗了几下。只是那时我等跑了几个街巷都有些力竭,别说那文弱书生了。所以属下也拿不准那一下子是有意还是……”

随后在自己头儿不中用加愤怒的眼神中后知后觉,眼前这位刑部的程大人也是个读书人,于是慢慢收了声,站到一边去了。

程雪涛倒是不在意,挥挥衣袖示意没事,反而转头与贾副将说起了验尸之事。

“既然弄不清楚,不若这样吧,我遣人去趟衙门叫刑部的仵作来把人带走验个尸,明日一早便能给贾副将答复,您看如何?”

贾副将颇有些为难道“不是贾某不愿,一来学子闹事后查验现场进出人员时还闹出了这档子事,国公爷知道了肯定要责怪;二来惊着小姐夫人了本就是贾某的不是,还要劳烦程大人休沐时处理这些就更说不过去了”

最后才说到了重点“这三来……人是恰好力竭还是有意为之都还不好说,怎能轻易交刑部处置呢?”

程清婉在一旁听两人一来一回,心知这位副将是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并追查这件事。

尤其是程雪涛这种懂行的人。

说是怕查出来什么失职之处自己要受罚也没问题,说是为谢国公掩饰什么似乎……也行得通。

这时,一个急促的男声插了进来“言某可作证,程小姐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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