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的视角·过去】
“…父。”
他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其实这个时候,他还不叫“尊”——与其这么说,不如说,眼前这个慵懒地陷在光影里的男人,根本就没费心给他起过名字。
他只是凭本能观察出,大多数时候,这个空旷又奇怪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命令,或任何带着明确指示意味的词句,大概率,都是冲着他说的。
男人闻声,只是极其轻微地偏了下头,视线从手中把玩的、不断湮灭又重组的奇异能量团上移开半分,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单纯的“听到了”的反应。事实上,小小尊叫他什么,男人似乎都并不在意。于是,小小尊就挑了个自己潜意识里觉得最亲近、最依赖的称呼。
“父。”他又唤了一声,努力吸引对方的全部注意力,小手指着地板角落一只正缓慢爬行的、多足而形态怪异的蠕虫,声音里带了点真实的瑟缩:“我…有点怕。”
妒的目光顺着那细小的手指瞥了一眼。
小体积,多节肢,长触须,移动方式令人不适。视觉威慑力评级:中低。实际威胁评级:近乎于零。特性:大概率将进化点数全分配在了‘吓人’这项属性上。
评估在瞬间完成。
“脱敏疗法。”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吐出四个字,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指尖微动,那只还在扭动的蠕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精准地、不容抗拒地被放置在了小小尊摊开的、微微颤抖的掌心里。
冰凉的、蠕动的触感瞬间传来!
“捏死它。”男人的指令简洁、冰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小小尊吓得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虫子掉在地上,他疯狂地在自己衣襟上搓着手心,仿佛想擦掉那可怕的触感。声音里已经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和哭腔:“我……我不敢……父……我真的不敢……”
这是他那个世界的幼崽们天生就会的、近乎本能的特殊腔调——名为“撒娇”。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发出这种声调,表现出足够的脆弱和无助,成年体通常就会心软,问题大多会迎刃而解。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地看向男人。
然而,妒只是极轻地抬了抬眉梢,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他什么也没说。
下一秒,男人手中那朵一直被他无意识捻着的、早已枯萎的玫瑰花,瞬间湮灭成最细微的尘埃。紧接着,一支光秃秃的、布满尖锐硬刺的玫瑰花茎在他指尖迅速凝聚成形。
他随手将那支能轻易刺破皮肤的花茎塞进小小尊依旧僵在半空的手里。
“那就……”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调整一个微不足道的实验参数,“循序渐进?”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只又开始爬动的虫子。
“去,用这个,刺死它。”
小小尊彻底愣住了,呆呆地低下头,看向被强行塞入手中的花茎。
他认得这个。
这是他不久前,在那个如今已遥不可及、充满温暖光泽的“生界”,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笨拙的讨好,“卖”给这个男人的第一样东西。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而现在,它枯萎了,被剥夺了所有柔软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狰狞的尖刺,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回到了他的手中。
冰冷的刺尖硌着他的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这一瞬间,某种懵懂的、却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这花茎上的尖刺,尖锐地刺破了他所有天真的幻想和侥幸。
他明白了。
他真的,永远的,离开了那个会回应“撒娇”的世界。
他跟随着的这位“父”,带来的将是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坚硬的规则。
他攥紧了手中布满尖刺的花茎,指尖被刺破,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觉悟,缓缓沉入心底。
【现在】
夜晚。
妒依照着潜意识里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早早地洗漱完毕。热水冲去了白日的疲惫与紧绷感,也暂时洗刷了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他从衣柜里随手拿出一件看起来最顺眼的睡衣——一件质地柔软、款式简单,但似乎略微偏大了一些的深色睡衣。
这点小小的不合身并未干扰他的心情。他熟练地套上衣服,宽大的领口微微滑落,露出小半截锁骨和白天被尊咬过、还残留着些许红痕的脖颈。他浑然不觉,或者说并不在意。
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属于自己的冷冽气息,他慵懒地陷进了那张专属于他的摇椅里。身体随着椅子的惯性轻轻摇晃,发出细微而令人安心的吱呀声。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毫无遮挡的、巨大落地窗外的璀璨星空。
星河浩瀚,碎钻般的光芒洒落下来,静谧而壮丽。这是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让他为之沉醉的景色。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插曲、尊那充满压迫感的存在、以及惰透露出的那些沉重而模糊的过去……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片亘古不变的星空暂时稀释、抚平了。
白天的混乱最终因为欲的突然闯入而中止。大概是为了下一个时空跳跃的采买清单吵起来了?具体内容他没细听,也懒得关心。反正看样子繁琐得很,以欲那斤斤计较的性格和尊那吹毛求疵的要求,估计他们俩(或许还得加上被迫加班的惰)今晚都得通宵。
一想到自己竟然能意外收获一个无人打扰的清闲夜晚,妒的心情就忍不住一阵轻松。他几乎能想象出尊被那些琐碎细节缠住时不耐烦又不得不处理的烦躁样子。
活该。
他微微勾起嘴角,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摇椅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彻底放松下来,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片独属于他的、久违的宁静星空之下。
微风从阳台拂入,带来夜晚微凉的气息。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的平和。
他甚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摇椅轻柔的晃动,几乎要沉醉在这份难得的安宁中。
直到——
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
摇椅的晃动骤然停止——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按在了摇椅的靠背上,强行中止了它的摆动。
妒猛地睁开眼。
尊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站在了摇椅旁,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将妒完全笼罩。那双在星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探究、期待和一丝冰冷失望的复杂光芒,一瞬不瞬地钉在妒的脸上。
他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微凉的夜风气息,以及一种……刚刚结束某种冗长且令人不快事务后的、混合着残余不耐烦和某种沉淀下来的、极具压迫感的专注。
“你知道……”尊的声音低沉,几乎融进夜色里,“脱敏疗法吗?”
他的整个脸庞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紧紧锁着摇椅上的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妒的心脏猛地一跳,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彻底懵了。脱敏疗法?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劳什子东西!听起来就莫名其妙。他只当这又是尊心血来潮的、某种折磨人的新花样,是又一次毫无征兆的发神经。他眼中只有纯粹的茫然和警惕。
“……不知道吗?”尊垂着眼睫,定定地凝视着妒那写满“你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的脸。半晌之后,他仿佛终于接受了某个事实——接受妒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相关画面都想不起来这个事实。
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落空和冰冷的意味。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地揉了揉妒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弄乱了他半干的发丝。那动作不像亲昵,更像是一种带着烦躁的、宣告所有权的标记。
“乖,”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甚至隐含着一丝残忍的意味,“呆着。”
说完,他竟真的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了阳台,将满心困惑的妒独自留在了星空下。
妒:“???”
他当然没心思去管尊又抽什么风、去了哪里。他捂着被揉乱的头发,心里充满了比之前更甚的疑惑。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按理说,涉及到过去的事情,即使记忆缺失,他的直觉或者某些记忆碎片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点提示或悸动。就像之前看到王座、听到“尊”的名字时那样。
但刚刚……什么都没有。
尊那个问题,那个眼神……分明是在等待着,甚至可以说是在期待着他的某种反应。
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妒烦躁地挠了挠头。难道自己……应该想起什么?关于那个什么“脱敏疗法”?
什么事情……才会连一点回忆的涟漪、一丝本能的悸动都荡不起来呢?
妒看着窗外静谧的星河,内心却乱糟糟的。
那只能是……完全不在意的、视为无物的、甚至习以为常到内心根本不会产生任何波澜的片段。
是那种……过于微不足道,以至于连潜意识都懒得为其留下痕迹的事情。
可是……尊为什么会期待他想起这个?
妒猛地意识到,那段被他遗忘的、关于“脱敏疗法”的记忆,或许对尊而言,意义重大,刻骨铭心。
而对自己而言……却可能只是漫长岁月里,无数次冰冷“教学”中,最寻常不过的一次。寻常到……早已被彻底遗忘。
这个推测,让妒感到一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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