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巷此地多遭凉州人白眼。一进巷子,便有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直冲乌芽鼻腔,窄小的路两边能瞧见枯枝般的骷髅人瞪着空荡荡的双眼注视过往行人,嶙峋的身体挂了件破布衣裳随风晃动。按理说正是白日热闹的时间,周边密密麻麻的矮小屋棚却静得落针可闻。
一阵阴冷的风回旋而过,乌芽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由得抓住常怀的衣角,快步向他贴近了些。
常怀抓住她的手腕,安抚道:“不怕,不过是丧家之犬。你守在门外,一听见动静便往外跑。”
定西王笑着转头:“还是个小姑娘,应该怕的。今儿不危险,他们只敢蜗居于此怕是也没什么伎俩了,只是活捉有些麻烦。”
见二人胸有成竹乌芽也就放松不少,亦步亦趋跟着他们转过拐角深入巷中,直到外头的晖光再也照不进来,只见一户矮墙一棵歪脖子老树。
这么个矮墙对常怀来说实在小菜一碟,他早在长京端王府的高墙练了十年的翻墙技艺,这会儿一脚踩着老树一手攀抓矮墙,一个用力无声无息落地屋内小院。
可出乎意料,屋内空空如也丝毫生活痕迹也无,萧索得仿佛被山头的山贼洗劫一空。
“糟了。”
常怀推开木门,只能见玻璃罐里孤零零的一只飞蚁,怕是那西戎人有意留下嘲讽作用的。
定西王脸色铁青道:“等我抓到了要他们的好看!”
屋子没有后门,只有正院一处出口;整个长工巷的进出也只依赖他们进来的那个口子,如果监视的探子没有在巷口捕捉到他们出入的踪迹,那么这屋子里应该有个暗道供以逃生。
常怀踩了踩地板,硬得硌脚。
墙边林立着瓦罐木架倒是藏暗道的好地方,可两个人齐齐离开又如何摆弄木架子?
小院有口枯井,黑黢黢不知深浅,这般看来倒是可以一试。
定西王断然道:“我来。”
说不准井底有些什么,他跃身下井先去探路。
一落井底黑乎乎什么也瞧不见,定西王只好一点一点地摸过去,一时间毛茸茸地满手都是绿苔藓。倏忽,手下一空,底下真有密道!
只是这密道口不可谓不小,定西王正着侧着怎么也挤不进去,也不知道那俩人得瘦成什么样。
“阿怀。”定西王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带着回音,“底下有密道,颇窄小,你去唤乌芽来。”
他比对了一番,这密道纵使常怀尚且少年体格,较他清瘦许多怕也挤不大进去,只有乌芽可以一试。
常怀唤道:“乌芽。”
乌芽听见声音,提着衣裙小心翼翼推开门,先探头探脑地望了一圈只见一片空无,随即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向常怀。
咳。常怀冲她招了招手,一时间有些没脸,这不前一秒还放着大话满口轻易呢,下一秒连贼人人影都瞧不见还得麻烦乌芽遭罪。
“你敢不敢下井去?若是害怕也不勉强。”
乌芽趴在井口,回答:“不怕,我跳下去就好?”
常怀点头:“王爷在下头接应你,我去唤暗卫来。”
“好。”
话音刚落,乌芽翻身跃进井口没有丝毫犹豫。常怀不过一个错眼,方才还好端端的姑娘瞬息间没了影子。这动作未免太快了些,他一时失笑。
这井只是看着深,乌芽本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个屁股墩没想到只是腿麻了麻。她抖抖腿,适应了一下井底的黑暗。
“乌芽。”定西王蹲在密道前,“你来试试进不进的去。”
乌芽用手粗粗丈量了密道口,是有些窄小,她缩颈缩肩才好不容易能挤进去,不过只要稍稍往前挪上几步整个通道便豁然开朗宽敞不少。
乌芽呼出一口气,“可以,王爷,里头宽敞不少。”
幸好有乌芽。
定西王喜上眉梢:“那便好!你顺着甬道出去,记着是哪就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保全自身最是要紧!”
乌芽回道:“知道了!”随即扶着墙壁蹒跚向前。
这密道一条路通到底没有任何岔路,待乌芽灰头土脸地爬出密道,只见四处是一片大火后的破败焦黑。
这地儿乌芽熟,正是醉香楼。
大火过后,王妈妈入狱。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可惜城中繁忙,便潦草搁置于此至今,没想到底下竟还藏了密道。
可惜这儿没有动静,恐怕是出了密道后早已逃之夭夭——可是跑哪去了?景国可不大待见西戎人。
乌芽迷迷瞪瞪地拐了几弯,逆着人流走了一会居然回到了早晨常怀带她买吃食的街道!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冷清许多,不少摊贩卖了东西都准备回家了,只是远处买衣裳的店热闹依旧。
既然都走到这儿了,那便继续往前走吧,大不了回长工巷找常怀和王爷好了。
乌芽左看右看,却不见晨间闲聊的女子们,每家店都挤满年轻女子,叽叽喳喳地试着新衣裳。
唯独有一家店显得冷清——正是那家西戎店铺。
那女店主也看见她,迎上前问:“姑娘你怎的又来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啊——是,我的香囊不知道落哪儿了,回来找找。”
女店主不疑有他,领着乌芽到店里,搬了个椅子按她坐下:“不急,姑娘一来一回也该累了先歇会儿。”
她转身冲里间喊道:“阿满!阿恪!你们来帮我找找东西!”
“欸!”里头应声,出来两名男子,鹰钩鼻眼窝深深凹陷瞧着十分沧桑,身体瘦骨嶙峋有些矮小,折着腰背更是显出几分可怜兮兮。
乌芽一愣,这两人——或者说这俩骷髅架子,明明是男子,却比她还要瘦小几分,连面颊都凹陷下去了。
“这两位是?”早晨还没有见过呢。
店主温声道:“是我兄弟,早晨还在睡觉。他们往日都是做些零工讨生活,前两日疫病他们早早找不到活啦,就留店里帮帮忙。”
“姑娘,你的香囊是什么样子?”
哪有什么香囊,乌芽卡了个壳儿,随口扯了个前两日医馆卖的驱蚊香囊的模样。
“绿色的,上头绣了个荷花。”
店主恍然:“是医馆卖的吧!这两日城里时兴得很,不少姑娘都戴着。——还不快去帮姑娘找找!”
那俩骷髅的腰又往下折了折,乌芽真怕一不留神就断了。
“乌芽?怎么在这儿?“
常怀孑然一人站在不远处,脸上似乎还有些不自信,可面前这人又确确实实是乌芽。
“文玉!”乌芽小跑到他面前,“王爷呢?”
“王爷他们去寻那两人踪迹了。你怎么回到这里了?没有遇到那两人吗?“
乌芽压低声音:“没有,出了密道便是醉香楼,再不远便是这儿了。既然是西戎人或许会找与西戎沾亲带故的地方躲着也说不定,那混血的店主姐姐唤我,我便借口丢了香囊留下来。”
常怀看了眼冷清的店铺,“有瞧见两个瘦伶伶的男子么?折着腰,个子不高,有些西戎样貌的。”
乌芽一惊,这不活脱脱……
她说:“有,你随我来。“
乌芽领着常怀回到店内,“姐姐,他陪我等着,若是没有我们去别处寻。”
店主颔首,为他们端来两杯热水。
没过多久那俩男子走出,冲店主轻轻摇头。
店主遗憾道:“姑娘,似乎不在我们店里。”
乌芽宽慰地冲她笑了笑,刚要拉过一旁的常怀先行离开,却没想拉了个空。
只见他一个闪身到了两男子身后,趁其不备按着肩膀硬生生折了他们两只手臂,惨叫声顿时响彻整条街,外头吵嚷声静了下来。
店主瞪大眼:“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乌芽伸手拦住店主的去路:“姐姐这两人心思不轨,恐怕有所欺瞒,你还是小心些。”
店主扳过乌芽的肩膀用力推搡她,眼里冒出泪花,心疼地看向身后跪倒在地的那两男子。
她尖声说:“那是我弟弟!怎么会骗我!你们汉人到底要如何?到底要如何!为何不可放我们一条生路!滚,快滚,都滚!”
她一边喊,一边将乌芽推倒在地,其中一名男子感受到常怀一瞬的手软,将衣袖中的飞虫放出。那飞虫扑棱棱径直冲常怀飞去,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不过多时便软软地落了下来不再动弹。
那男子的头被碾在地上,嘴巴大张,从齿缝间断断续续地挤出话来:“能有个……贵人……陪着上黄泉……倒是……我们赚了……”
这人扯过唇角还要笑,常怀手头一用力,他便狼狈地被血沫呛得咳嗽不止。
店主扑身上前,跪在常怀面前磕头,“放过他们,求贵人放过他们!”
“阿……姐……”
血迹顺着店主的额头蜿蜒而下,她不知道她的弟弟犯了什么事,但他们是她在这个城池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怎么能不保他们?
“世子!”
惨叫声终于引来附近的暗卫,还带来零星几个官府护卫,门前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呼——”常怀松了一口气,“乌芽,走,到外头躲着。”
“不!”
乌芽直摇头,捡起地上的虫子:“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别赶我走!”
乌芽一向很听常怀吩咐,这次倒是难得叛逆。常怀抬眼对上乌芽忧虑的浅色双眸,见她秀气的眉头都拧成了八字,心下一软。
“罢了。”常怀无奈叹息,偏过头厉声道,“将这两人压入地牢,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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