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压着犯人浩浩荡荡来到地牢,打开牢门,外头的阳光久违地照进,王妈妈睁开一只眼。
“还真给弄来了。“她看着那两张熟悉的带着血沫的脸喃喃。
守卫一个甩手,两人如死狗一般躺倒在地,没了声息。
常怀:“有消息即刻禀告王爷。”
守卫拱手称是,恭恭敬敬地送常怀和乌芽离开。
乌芽忧虑道:“文玉,你脖子——”
常怀伸手捂住脖子,皱起眉:“无妨。”
乌芽摊开手,露出手心那只瘫软的虫子,道:“这虫子我认得,是西戎常有的毒虫,毒性有些烈。不过我家乡晓得解毒的方子,是西戎传来的你不必担心。”
西戎的毒虫?常怀问:“凉州没有么?若是迟些解毒可有什么损害?”
“没有。”乌芽解释,“西戎与景国隔了一个大漠,这虫子飞到我家乡已是极限,不可能靠自己飞来景国。它在景国是有些棘手,见过它的人不多,只是我长在边陲见识过,此毒能根解迟些也没事。——你要迟些么?”
“两国交恶多年,西戎常常来犯景国不堪其扰,如今陛下有意开战。我来凉州,有一便是为王爷送兵符,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常怀笑道,“而西戎贼人路袭景国端亲王世子难道不是个很好的缘由?“
“……果然你就是端亲王世子!你什么都骗我,身份骗我,恐怕名字也是骗我的吧?!”趁其不备,乌芽闪电般伸手在常怀的伤口处狠狠按下,“给你长个记性!”
“嘶——”这丫头的手还真不软,常怀倒吸一口气,“别气呀,错了错了!我本名常怀,常常的常思怀的怀,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乌芽斜睨他一眼,鼻子哼出几个字:“再看吧。”
一路回到定西王府,远远便可瞧见两道人影守在门口。乌芽张开双臂撇下常怀欢天喜地跑去,一把抱住何盈水。
她抓着何盈水的肩膀上下打量,呲着牙道:“盈水你怎么穿什么都好看?”
何盈水红着脸,她本还有些不大习惯西戎服饰的张扬繁丽,可方才乌芽叮叮当当向她奔来的时候又好似只漂亮小鹦鹉,这叫何盈水一下子爱上了这身衣裳。
两个姑娘身上的首饰相撞发出脆响,何盈水回抱乌芽:“我听闻西戎贼人入狱,姐姐你可有意外?那些个西戎人一惯爱使阴招你可千万小心。”
乌芽一滞,松了手。
“我没事……盈水你原来见过西戎人么?”
何盈水有些莫名,否认道:“没有呀,我父亲还有旁的人都这样说,全景国的人都这样说,谁人不知?”
可是,其实西戎也有很多好人呀。乌芽张了张嘴,还是咽了下去,她说:“这样。”
“打搅何姑娘了。”常怀插了话,“只是现下我与王爷有要事要同乌芽商议一番。”
何盈水嘟着嘴,不情不愿放开手,黏黏糊糊对乌芽说:“那我回院子了,你晚间来院子陪我睡好么?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启程回家了。”
乌芽揉着何盈水细腻的脸庞,看她娇气柔美的眉眼,“好,不难过,日后我一定会去瞧你!”
在书房议事的时候乌芽仍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也不大用得着她,不过起个担保人的作用,在常怀提到她的时候点点头嗯嗯几声罢了。
“乌芽,你的镯子拿来瞧瞧。”
“嗯……”乌芽手一滑,下巴差点磕桌子上,“嗯?”
常怀重复:“你的景泰蓝镯子。”
乌芽依言褪下镯子,咕囔道:“关我镯子有什么事?”
定西王接过镯子细细看去,上头的颜色有了年岁的痕迹不复当初鲜艳,然镯子上精致的缠枝纹样细致生动依旧,心下有了些底。
“这应当是早些年长京时兴的款式。”
“长京?”乌芽打了个激灵,“我娘怎么会和长京扯上关系。”
在乌芽的印象里,虽说林良清身上的温婉与荒蛮的沙河村格格不入,但娘亲从来没有过小姐脾气,什么活儿都不在话下。
要说起长京,那不都是些与何盈水一般的大家小姐吗?那不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轻声慢语身娇体弱的吗?怎么她记得小时候娘亲为了给她出头,还鼓着气扯着嗓子跟对门吵了个昏天暗地呢?
“我娘再远也只去过临沙镇,怎么会与千里之外的长京扯上关系?是王爷错了吧,这镯子是仿的也说不准。”
定西王断然道:“不会,这景泰蓝假不了,品质上乘,即便长京也罕见遑论其他处。你娘应当是长京人氏,且是个官家小姐。你瞧——”他指着手环内侧的印记,道,“这个印记是一户京城有名的匠人所有,凡是经他手的物什都打上了,前些年他便过世了你们不晓得,要找他做物件可要费些心思和价钱。这镯子,寻常人家弄不得。”
定西王将镯子交还与她,抬眼看向乌芽:“你娘少时在你长京外祖家该颇受宠爱。你要去寻你外祖家么?“
“你要去寻你外祖家么“。
乌芽浑浑噩噩走出书房,她从来没想过娘亲会是长京小姐这般贵重的身份。况且如若说娘亲身上还有些矜贵气质,可她爹明摆儿是个普通汉子,有时候吃饭急了还要被娘亲训呢!她身份贵重的娘亲如何嫁给她穷汉子样的爹,又如何从富丽堂皇的长京远赴千里来到这穷山恶水之地?
乌芽蹙着眉尖想不明白,顺脚碾过地上的小石子,心中纠结究竟要不要去寻她外祖?王爷说她娘亲少时受尽宠爱应当是爱屋及乌叫她不必担心,可她从来没见过外祖,是严厉是仁慈?会不会嫌弃乌芽微弱的出身?还认不认她?这些一概不知。乌芽少年失怙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渴望长辈关怀,她一面期待着一面害怕到头来的一场空。
乌芽难得忧愁,叹出一口气来。
常怀偏头看去,见她巴掌脸上的五官纠成一团,闷闷地低着脑袋不说话。
他将乌芽送到何盈水的院子前,道:“如若你想见你外祖便可随我去长京,别的不用忧虑。到了长京纵使你外祖家心硬如铁,我也会庇护你,届时是留是走也是由你决定。”
常怀松了按在乌芽肩头的手,温声道:“去吧,一切随心,想好了知会我一声。“
乌芽吸了吸鼻子,感动万分,一把环住常怀的腰,哽咽道:“文……常怀,你对我真好!“
乌芽踏过垂花门,见屋子已经暗了灯。她揪了朵院前的红花立在门口,心想盈水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是不是不去打扰比较好?远处还有个偏房……
屋门被倏然打开,“姐姐?”何盈水问,“怎么不进来?”
“我忧心你睡着了,进来打搅到你可不好了。”乌芽抿着嘴一笑。
何盈水:“我知晓姐姐要来,怎么会先自顾自睡了?”她话锋一转,“倒是姐姐面色不佳,可是遭了王爷世子欺负?”
“没有。”乌芽就着房内的冷水洗漱,嘴里含含糊糊,真有些受了委屈不言说的憋闷。
何盈水柳眉一竖,撸起袖子作势要去闹:“他们长京来的就是如此!瞧不起这看不起那的!姐姐不怕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乌芽连忙伸手拦住何盈水,只差对天发誓了,再三向她保证当真没有,这才叫何盈水歇了心思。
她坐在床前,“那姐姐是因何事烦心?”
乌芽往后仰倒,抻手露出那景泰蓝镯子:“王爷说我娘给我这镯子是长京来的,他说我外祖家是长京的官家。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寻亲……”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褥,“偶得一户亲人我自然欣喜万分,可身份如此贵重他们不认我该如何?到时平添伤心更加漂泊无依,倒不如不寻好了。更何况听你嘴里长京人似乎不大好相与……”
何盈水想了想:“可若是不去试试,姐姐恐怕也会耿耿于怀。我也不常见过长京的小姐,只是印象里有些个傲气,但总有和善的,若是姐姐的外祖我相信定然是户和善宽容的人家。“
“就像西戎人一样吗?”
“嗯?”何盈水疑惑道,“什么西戎人?”
乌芽:“景国总说西戎人阴险,可小时候常有西戎人送往村子里送些瓜果来要我们行些方便。他们笑起来与大漠的阳光一般爽朗,我与阿娘都很喜欢他们。”
“……”何盈水默然片刻,她说,“也许现今他们口里的景国就像我们口里的长京呢,骄矜无礼。断交多年,两国之人也不过凭着臆测互相诋毁罢了。”
景国西戎交恶数年,先前和融的景象也随着长辈的去世被淡忘,那些盛世之下诞生的孩子因为血脉遭受排挤。何盈水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皆是素未相识又为何显得苦大仇深?其实他们与她一般不过是被牵着鼻子走的羔羊罢了。
凉州的窄巷里缩挤着许多高鼻深目的混血人,一日复一日地捱着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段饥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染上了病。猝不及防的交恶让他们从此无处容身,又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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