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空昏黄暗沉。京洛城街巷中,祝余撑着墙壁,艰难而行。
他目光凛凛,全身透着寒冷的杀气。
所收之妖突破阵法,会对主人造成反噬。他本就身负重伤,百里子行这一逃,无疑是雪上加霜。
妖本就不可信。明明这个道理他已经验证过数百次。
他扶着墙,往街道深处走,一路走,遗留一路的血痕。
卯时晨钟敲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祝余拖着步子,来到一处香料铺子的店门前,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都没响,他以血为墨,在门口画了一个小阵法,阵法一亮,咔擦一声,屋内的门锁掉落在地。
他推门而入,真是一股非红色香烟缭绕。他一挥,香烟散开片刻,又迅速聚拢。
祝余紧蹙眉头,屏息凝神。
香料店内里为两层结构,一楼排布柜台,柜台里呈摆放着不同名称、不同样式的香料。
香料铺店主辛十安从楼梯上走下来,见是祝余,忙的收回绯红香烟,“我以为是谁胆敢闯我的坠香店。”
辛十安身上的上衣下裳,全是由彩色绸缎拼接而成,好似将所有染料都穿在了身上;她用丝绢包髻,耳边垂下两屡鬓发;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圆大的招风耳颇有一丝灵气。她双手叉腰,气质端庄而又有一丝泼辣之味。
她一挥手,祝余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谁能把我们的祝大侠伤成这样?”她抱肘走来,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祝余冷声,“别废话,给我治疗。”
辛十安上下打量,“确实,再不治疗,你这小命难保。走吧,跟我上楼。”
祝余扶着栏杆,一点一点登上台阶。
辛十安见祝余这狼狈样,大笑,“哈哈!我难得见你这般狼狈!真相找个画师给你这样子画下来——”
笑声未落,她见祝余每间萦绕着浓郁的戾气,明了现在他非常的生气。她沉下脸色,不在玩笑捉弄。能让祝余这般生气的,说明情况重大。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祝余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
香料店二层共两个房间,一个为辛十安的寝房;一间则为她的制香房。
她推开制香房,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挂着许多草料、干花,五六个架格,格子里都是小抽屉,每个小抽屉前挂着香料名牌。
“随便坐。”辛十安说罢,走向架格,挑挑选选。
祝余坐在椅子上,闭上眼,急促呼吸,“用最快的方式为我治疗。”
“怎么?还有事?”
祝余没有回答。
辛十安挑选一番,手指落在一处名为“红欲”的小抽屉前,“一般恢复得越快,副作用越大。你确定?”
祝余微微蹙眉,百里子行离开黎禾,黎禾很有可能已经落入哀乐之手。他微微捏紧了拳头,“嗯。”
辛十安回首,盯着祝余,“要去救人啊?”
见祝余眉微动,辛十安眼睛一亮,“真的啊?可你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战斗。况且你现在打得过谁?”
辛十安从“红欲”的柜子里跳出一根嫣红的长香,来到柜子前,打开香炉,轻轻一甩,长香自动点燃。
她将香炉放在祝余身边。
“你不是从来不在意他人生死吗?”辛十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姨母我很好奇,男的还是女的?”
香炉里飘出紫色香烟,香烟飞入祝余鼻口中,祝余眉头渐渐舒缓,神色变得安定。
见祝余进入半沉睡妆台,辛十安端来热水与药,一点一点为其处理伤口。
“红欲能赐予你一个美梦,且能激发你身体的活力,加快伤口恢复。”辛十安一边疗伤一边说道,“我的这个小侄子啊——每次找我都是一身伤,你就不能有一次安安全全地站在我面前吗?”
不一会儿,那盆热水已经被鲜血染红。她找来细布与干净的衣服,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颗界子,念道:“小草仙,出。”
念罢,一个全身绿得通透、形如人参果的胖乎乎的小家伙跳出来。
辛十安笑眯眯地盯着小家伙,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小草仙,麻烦你给他疗疗伤。”
小草仙也笑眯了眼,飞到祝余心脏处,猛然钻了进去。一瞬间,祝余全身闪着青翠之光。
辛十安坐在靠窗的摇摇椅上,望着窗外辉煌的黎明,微微一笑,“看来今天要打样咯。”
她忽而坐起身,撑着脑袋望着祝余,“你这家伙能做什么美梦呢?”
祝余睡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眼皮下眼珠子左右转动。
直到夜幕来临,祝余才猛然睁开眼。
这一动静,吓得辛十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祝余立刻逼出还在他体内的小草仙。小草仙滚了出来,甩了甩小脑袋。
他起身,穿好衣服,一把抓起双刀,放于腰间。
辛十安眨了眨眼:“干嘛?你的伤才好了多少?”
祝余催动法力,见无恙,道:“能用法力就行。”
辛十安瘪嘴,“得嘞,下次别半死不活得又来,浪费我这些名贵的香料。”说吧,她朝祝余扔出两个小荷包。
祝余一把接住。
“红色荷包里的香粉剧毒,蓝色荷包里是解毒的药丸,好好用。”
祝余塞进怀中,“谢了。”
他朝窗户走去,辛十安一把拦住他,“你就不能走正门吗?”
祝余“嘶”了一声,“职业习惯。”
“你一个捉妖师又不是小偷?”辛十安翻了一个白眼,她忽而想到什么,做起身来,“对了,刚才给你用了红欲香,你现在身体处于亢奋妆台。效力大抵能维持四五个时辰,效力过后会有一点副作用。”
祝余跳上窗户,“知道了,谢了小姨,等我半死不活的时候再来找你。”
“别了——”辛十安还没说完,祝余就跳窗而出,飞檐走壁,迅速消失在城市之中。
“你都不问一下副作用是什么吗?”辛十安招招手,小草仙飞到她首长前,蹭了蹭,“小草仙,辛苦啦,回去吧。”
小草仙点点头,变回界子,落入辛十安的荷包之中。
祝余从一处马厩里牵过一匹马,付了钱,骑马匆匆出城。
他一边骑马,一边取出腰间挂着的一片木头雕刻的叶子。施法于叶子上,叶子立刻飞到空中,指明妖锁所在的方向。
夜色之下,马蹄飞腾。
而在京落城外的蓝头山里的一处山洞里,黎禾被泡在冰冷的寒池之中。
一个阵法压在水面上。
哀乐站在岸边,整理手中的符咒,“怎么才能加快你妖化呢?你不彻底妖化我怎么收?催动妖力的符——”
水中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闪着幽蓝之光。她抬眸,看向哀乐。
哀乐咧嘴一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凉得可怖,“醒了?你——”他半眯着眼,走到池边,弯着腰,“是长留还是那个小丫头?”
水中人不言。
哀乐扯出一张符纸,“不管你是谁,反正今天你必须给我妖化,然后再由我收了你——”
“哀乐,汝与狗何异?”
“这独特的言语方式!看来是我的故友!”哀乐大喜,“太好了!要是是那丫头成为梦妖,反倒没有意思了。”
长留想要动弹身体,但水面的阵法将她压得死死的。伤口还在流血,身子四周的水已经呈现淡淡的红色。
失血过多,长留愈发迫切地想要食梦。
“吾需食梦。以汝现在之力,根本不可能妖化。”
“食梦?让你变强大?你当我傻子呢?”哀乐催动符咒,甩入池中,刹那间,一个红色五角阵法压在长留头顶。
长留紧握双拳,紧咬嘴唇,青筋爆出,一股黑烟从身体中窜出。
紫色之光,在眼珠子里闪烁。长留死盯着哀乐,见哀乐身上燃烧着火红之光,她咧嘴一笑,“哀乐——不如睡一觉。”
哀乐猜出长留的意图,“怎么?你想吞噬我的**?可是以你现在之力,如何做到?”
长留咬牙切齿,“就算汝以界子困住吾,吾也终当突破反噬汝。”
哀乐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那不如我们期待一下?”
长留感到体内的力量已然失序,在身体中横冲直撞。
她双目充血,鼻血流出,嘴角也挂着血丝。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争相吵闹:艳儿、傻胖、以及无数个被他食过梦的人——
“啊——”长留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猛地抬头,死盯着上空,双目渐渐涣散。
片刻,四肢一软,锤头跪在水中。
哀乐咧嘴一笑,“很好,很好——”
长留回到意识领域,那里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蓝天白云。
黎禾蜷缩地睡在柔软的草地上。长留依旧是黎禾的形貌,她朝沉睡的黎禾一步一步走去。
只要杀了这个黎禾,她就能彻底掌握这个身体,但也会加速身体的妖化。
就在此时,黎禾睁开了眼,盯着身边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她坐起身来,望着长留,“你成功逃生了吗?”
“并未,已然陷入新的困境。”长留忽而想到什么,蹲下身子,盯着黎禾,“交换,如何?”
“为何?”
“汝不知如何运用法力,而是更懂人之身体。比起吾,更能维持人性,抵挡妖化。”
黎禾蹙眉,“何为妖化?”
长留敛眸,“**之妖,自然是沉溺于**。”
长留变成狐狸,蜷缩成团,“吾也乏了。吾本就因**诞生,如何能抵挡**?”
黎禾站起身来,望着长留,“你的**又是什么?”
长留微微张开眼,“**......呵。”
一阵风吹来,五感开始回归,伴随而来的,是令人麻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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