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区县医院。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声歌痛苦地哼唧几声又去摸自己的黄色带茨球毛线帽子打算带上,却发现帽子不见了。感觉诸事不顺,声歌用力锤了两下移动的铁架子床,又躺下拿拿被子把自己蒙上两条腿对着空气踢来踢去。
四环路上,B市东西向马路中间的黄粉色渐变月季正在开展自己一年中的第二次盛放。但这一天冷空气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如元首一样莅临华北,所以B市再次笼罩起一股蓝灰色半冷不热的雾气。朝坡风扇方向去是一条省道,这条省道属于郊区管辖,由于绿化资金不足,省道旁边只有一片片自然生长在太行山余脉上的黄栌、酸枣树与柿树。十月里,路边呈现出一种层次感丰富的黄色,一切层叠在一起,表现出一种低配版梵高的微妙意蕴,而酸枣和柿子也累累地挂在树上,颇有几分和城里不一样的别致。但完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苻雍看着仪表盘不断加速,最终车速到达了七十迈。在苻雍太快了哈哈哈的碎碎念中,车子终于在AM11:45赶到了位于远郊的县医院。
县医院的本体是一个联排的大瓦房,从正门溜达进诊室兼病房,苻雍只感觉这里味道令人不适,仿佛骤然置身于修缮前的长途车站。这时两名护士推着一张铁皮床从苻雍面前走过,床上的白单子下露出一个人型儿。没理会这个,苻雍走到护士指的病房里头,先是在门外头小心地地往里看了一眼。屋里搓麻将一样摆着四张能挪动的铁皮床,其中三张床上都只有凌乱的被褥,只有一个老头儿在西边的床上提着手打抽抽,另外三张床上都没有人,而右边的一张床卡上写着“尿寸迟声歌”。苻雍对着床卡沉默不语,一名护士走了进来直接将房卡揪了下来:
“这两天怎么老死人,估计年成不好。”
原地一惊,苻雍转身闪了出去冲回了刚才路过的诊室,却见几名护士样子的人正搭着尸体往柜子里塞。苻雍两步挤进去直接将床拉了出来,两名护士立刻伸手按住床:
“你要干嘛?”
苻雍一脸呆滞:
“我要看一眼。”
一名护士低头看了一眼吊牌:
“你是啥迟啥的家属?”
苻雍吞了下口水:
“我,我是她男朋友。”
两名护士对视一眼,一名护士低声道:
“他说的是男朋友吧?”
另买一名男护士压低声音:
“别找事,让他看一眼。”
两人让开了点,苻雍走上前拉住了白单的一角把单子掀起来一点,下面立刻露出一个姜黄色的帽子,帽子上有一个紫色的茨球。苻雍呆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就在这时候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冲进来一把按住苻雍的手:
“你谁啊?你在这儿干嘛?”
苻雍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高声道:
“说了多少次我是她男朋友!我自己都相信了,为什么你们全都不信呢?”
对方被苻雍一吼原地愣了一下,但马上也吼起来:
“你是他男朋友!那你看我是谁!”
苻雍也吼起来:
“我哪知道你是谁!”
男人道:
“你觉得我能是谁?”
苻雍一脸无奈:
“闻味道我认为您很可能是个厨子。”
对方指着苻雍:
“对,但我也只意思是我是,我特么是……行吧。我告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是他男朋友必须拿证据出来。”
苻雍叹道:
“我家垃圾桶还有用过的套,你要不要看?”
男人退了一步,伸出手掌做出个冷静的手势:
“哥们儿,我冷静,你也冷静点。你看着挺体面一个人,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辞!”
苻雍一脸木然:
“不需要。没错,最开始我是强迫了她,用各种手段得到了她,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因为我知道她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她的,她不介意我这样对待她。她死了,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再变化,直到死我都永远属于一个人。尸体我会领回去火化,然后埋在家族墓地里头放在我旁边。活着的时候总是要斟酌每一句话每一个行止,生怕多表现出一点真心。可在死亡面前,剩下的就只有那点真心了。”
男人愣了半天:
“那指定不成啊。你把我爸弄走和你埋一起,我妈以后死了埋哪儿?”
闻听此言苻雍一呆,随即徐徐用余光去扫视尸体,发现尸体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农村男式棉布鞋,与此同时一群老头堵在了停尸房门口指指点点:
“……老胡这个老东西,又背着儿女乱搞男姘头,这次还是个城里威猛汉子。”
旁边的老头道:
“别胡说,人家是真爱,但再怎么说也要埋在老伴儿身边啊。”
这下苻雍傻眼了,对面看似是死者儿子的男人也傻眼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苻雍身后响起:
“二舅,是我二舅!借过,借过一下。”
只见声歌穿左半边棉服露着右边胳膊和肩膀,扎着点滴手里还推着个点滴架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见苻雍瞪着眼看着自己,声歌一手推着点滴瓶一手挎着苻雍快速挤了出去:
“我二舅精神有点问题,抱歉了各位,抱歉抱歉了!”
声歌坐在副驾驶上卷着羽绒服,把水杯拧开举到苻雍面前。苻雍皱着眉用手挡了一下水杯。声歌缩着脖子谨慎地看着苻雍,又拆了块奶糖放在苻雍嘴里,
苻雍一扬手将奶糖打掉了。声歌弱弱地把奶糖捡起来,苻雍咬着后槽牙:
“到底什么情况?”
声歌继续用羽绒服裹着自己打哆嗦:
“昨天那个大爷送来没有床,只能把床让给他。帽子昨天丢了,可能是人家没准备齐全所以捡走了吧。说真的,我也不用你把我埋在你家墓地里,你怎么写,先炮友尉迟声歌之墓?”
苻雍翻个白眼对着声歌大声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埋在我家族墓地?一个位子几万块呢我有钱没地花了吗?”
听见这话声歌不吭声了。过了片刻,苻雍道:
“……但你说得也对,不结婚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埋在一个地方呢。那么多男男女女,分明没有感情还是结了婚,最后冠冕堂皇地埋在一个坑里,没道理你和我就不能埋在一起。回家以后我会跟我爸妈提,再安排你见他们。”
声歌闻言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声歌道:
“我同意埋你家墓地还不行吗。结了婚墓地又不能打折,你这想法太草率了吧?”
苻雍皱了皱眉:
“你不想跟我埋一起吗?”
声歌抱着垫子:
“我只是觉得自己活不过你。我死了以后也许你要再活二十年,那可能你还会结婚啊。我可不想半路被挖出来。”
苻雍看着前面: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注意营养摄入,好好锻炼身体,争取活得和我差不多。如果实在做不到,你就在快不行的时候先给我投毒,这样就可以了。”
声歌叹道:
“我不要,凭什么临死还要变成杀人犯呢?而且我也没必要勉强你不是吗。”
这下苻雍不再说话了。车子继续开,很快就被长龙一样按着喇叭的队伍给堵住了。三行车道上的轿车堵得如同一锅浆糊,喇叭交响乐一样此起彼伏,由于尾气超标,连路边刚刚变红的爬山虎叶子都被熏黑了。
声歌抱着羽绒服:
“出车祸了吗?”
苻雍看着前头静止的车流:
“提前封城了。”
声歌哆哆嗦嗦地扭头看着苻雍:
“哈?”
苻雍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你不觉得这里有一股怪味儿吗?”
声歌一愣,四下闻了闻示意没有。苻雍凑过来在声歌脖子边和腋下嗅了嗅:
“昨天没洗澡吧?膻膻臭臭的一股小山羊味儿,我还以为副驾驶上坐的是小肥羊清汤火锅料呢。”
声歌举起胳膊局促地闻了闻,又拿起车前头的香水往自己身上猛喷。见声歌这样,苻雍愉快地喝起了水,但没过片刻空气中就传来巨大的噜噜噜声,这声音震来震去,甚至和车子玻璃出现了奇异的共鸣。苻雍伸手捂着胃,掉了头直接开了回去:
“先去小破屋住一夜。路上买点羊肉片,再买一点避孕套。”
声歌伸手揪着自己的前襟拉链:
“来不了啊爹地,发烧浑身抽着疼。”
苻雍踩了脚油门:
“血液循环差,运动一下就好了。”
苻重峻家的客厅里,一群苻家人面色阴沉地坐着。见没人说话,苻重峻无奈地站了起来,谁知这时候苻重干、李琳琅和苻重敏同时开始说话,四周变得一片聒噪。苻重干做出一个杨子荣的叉腰姿势:
“我儿子要结婚,苻雍这些做堂弟的是到场的,现在他来不了什么意思?”
李琳琅指着苻重干道:
“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儿子现在被狐狸精拐走了。这狐狸精是你家招来的,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苻重敏道:
“都听着!现在封城苻家屯儿的人全都到不了。”
所有人口沫横飞,这时苻重弼站了起来:
“诸位,这事恐怕办不了了。”
所有人惊诧地看向苻重弼。苻重干指着苻重弼怒道:
“你家苻雍来不了就办不了了?到底谁结婚?”
李琳琅怒道:
“不光苻雍来不了,我们那个小短狐狸精也来不了好吧?”
苻重敏伸出两只手做了个按的动作:
“现在流感爆发不能集会,不能集会!”
苻重弼叹道:
“苻亮现在压根儿就不在B市。”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但片刻之后大家再次开始指指点点互相驳斥,现场继续陷入一片混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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