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之前萧蕴告诉我,是梁承深查明了皇后娘娘中毒的真相,将我放出了小黑屋,所以,此时的梁承深在我眼中,又是浑身闪着耀眼光晕的天神模样。
我热情地挥手,跟他打招呼,不等他回复,我又赶紧把探出车窗的半个身子撤了回来,欢天喜地地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蹦了下去。
梁承深策马来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有些复杂,我看不明白。
我率先开口:“你能下来吗?我仰头看你,脖子有些酸。”
梁承深愣了一瞬,而后嘴角上翘,浅浅地笑了,他翻身下马,站在了我的身前。
他只比我大一岁而已,第一次见面时,也并不比我高多少,可现在却比我高了一头还多。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脖子依旧不轻松。
“萧蕴说,带我去想去的地方,你也一起去吗?”我眸光闪亮地问他。
梁承深轻轻摇头,神色中显出一丝落寞:“他送你出宫,你可开心?”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嘴角一下子就咧到了耳后根,我拉住梁承深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真的吗?我可以出宫了?不用再回来了,对不对?我开心,开心得都想翻跟头啦!”
“你这么想出宫,还这么不想回来,是不愿意见我吗?”梁承深脸色不太好看,寒着脸问。
我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忙压下嘴角,收起笑意,可这股滔天的欢喜之情,想压下去还是挺强人所难的,我扁着嘴憋了又憋,还是笑出了声。
我索性不装了,坦然地笑望着梁承深,认真地和他解释:“才不是不愿意见你呢,我可愿意见你了,你是除了爹爹和阿娘,对我最好的人。”
梁承深闻言,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半天也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倒是我没了耐心,拉着他叽叽喳喳地问:“皇后娘娘为什么会中毒?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出宫前可以再去看她一次吗?还有庆娘,我得和她道个别。”
梁承深摇头,避重就轻地答道:“你今日已获准出宫,以后没有宣召,就不能再进宫了。”
我失落:“所以见不到皇后娘娘了,对吗?”
梁承深垂目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出了宫,我定是要去东疆,与爹爹和阿娘团聚,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来京城了。以后何止是见不到皇后娘娘,见不到庆娘,连梁承深都很难再见了。
我忽然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梁承深,甚至还在他的后背上很用力地拍了拍:“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梁承深,保重!”
说完,我松开他,退了半步,仰着头细细地瞧他,想把他的样子端端正正地记在心里。
梁承深怔愣了一瞬,倏尔蹙紧了眉头,向我靠了过来。
我心里顿时一慌,当即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敛了眼神,转身落荒而逃似的上了马车。
过了很久,马车才摇晃着走了起来,我却突然喊了停车,掀开车帘,就看到梁承深还站在原地。我又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跑到他的身前,将那块刻着胖鸳鸯的玉佩递还给他。
“应该不会去看像不像了,不过我信了,这上面刻的是鸳鸯,不是鹌鹑。喏,还给你吧。”
梁承深见我跑了回来,眼眸骤然一亮,但见我递了玉过去,眸光转瞬又黯了下来。他只是低头看着我手中的玉佩,却不伸手去接。
我心里之前对这玉的揣测,一下子有了确定的答案,脸颊忽地热了起来。可我不想做太子妃,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座皇宫里,所以,这块玉我不能收。
我拉起梁承深的右手,将玉佩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没有握住那块玉,我放开手,那玉就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一声脆响,那块上好的羊脂玉碎成了两半。交颈的两只鸳鸯,各自位于一半碎玉上,脖颈处断的齐整,分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有些可惜,却也无话可说,转身跑上了马车,迟疑半晌,还是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马车踽踽驶出了宫门,我心中是说不出的莫名滋味,终于出宫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萧蕴带着一队侍卫,随行在马车的两侧,我掀帘问他,真的知道我想去的地方吗?
萧蕴点头:“你想回家和爹娘团聚,对不对?”
“那你要一直送我去东疆吗?很远的!你还要折返,太辛苦了!要不你把我送出城,剩下的路,我自己骑着马回去就行。”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自信自己赶路也没什么问题。
萧蕴为难:“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怎敢违抗?若是不能把你安然送到地方,只怕我这颗项上人头,要换地方喽!”
我闻言暗自咂舌,不再与他客套,径自缩回了车里。
萧蕴为人其实很对我的脾气,有着磊落的武人气概,豪爽直率,也不虚伪客套,对我更是一副自己人般的热情熟络,让我深感自在随意。
出了京城,一路向东。
初时行得不快,但我归心似箭,便和萧蕴商量:“这天寒地冻的,走得快些也更暖和点儿。再说了,要是你能年前赶回来,也不耽误和家人过年,对不?”
萧蕴却会错了意,他赶紧叫侍卫来给车内的火炉又加了些炭火,还嘱咐侍卫炭火要添得勤些。
我和他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却浑不在意地摆手,只说是自己粗心了,让我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觉得自己说得其实很明白,索性更直白地告诉他:“我就是觉得马车行得太慢,能不能再快些?”
萧蕴迟疑:“要是用行军的速度,只怕你可吃不消。”
我立马就不乐意了,看轻谁呢,我李同尘也是跟着边军混了好几年的,就你们京营那点儿本事,在我们边军眼里根本就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萧蕴一听也来劲了,当即下令全速前进。
然后,我就深刻地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激将法是不能随便用的,自作孽真的挺遭罪的。马车跑得太快,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飞驰的马车,带起呼啸的劲风,即使厚重的棉帘子,也被风势裹挟着胡乱地飞舞了起来。刺骨的寒风趁势肆无忌惮地灌进车厢,差点儿吹灭了车中的火炉,更吹得我浑身冰坨坨的冷。
我赶紧将帘子用重物压住边角,不让呼呼的冷风漏进来,身子又向火炉挪近了些,渐渐暖了过来。
车身摇晃,火炉温暖,我竟在被颠得胸口翻江倒海的不适中,晕乎乎地起了一丝困意。
迷迷糊糊中,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皇宫里的这段日子,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境。这梦里最美的是遇见了梁承深,还有皇后娘娘和庆娘。
爹爹嘱咐我,在皇宫中的生存之道是有谋无勇。我却背道而驰,所作所为是名副其实的有勇无谋。不过尽管惹了不少祸,却难得地安然无恙,因为我惹的祸,坑来坑去好像都坑在了梁承深的身上。
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我其实也品出了一点点,梁承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都很装,装大度,装不在意,装了然,装渊博,但也许他和我一样,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明白。
他心虚的时候,会板着脸,面无表情,甚至浑身散发着凛凛寒意,但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以此掩饰他的紧张和不安。
他很孤单,所以总想哄着我留下来。我现在走了,他又只能继续孤独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把其他的女孩子拽进宫,就像当初拽我进去那样。
想着想着,我的头愈发沉重,意识也愈发模糊。我想,还是先睡一会儿吧,精神一松,真的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看到了碧蓝的天空,低低缀下的几片云朵和换了一身白衣的萧蕴和侍卫们。
我的头还有些疼,似要裂开一般,于是用手按住额角轻轻地揉着,边揉边问萧蕴:“你是以为我死了,所以为我披麻戴孝吗?”
萧蕴神色哀戚,悲伤地回道:“你确实差点儿死了,但这身麻衣却不是给你穿的。皇后娘娘……崩逝了……”
我不解:“我怎么会差点儿死了?还有,崩逝是什么意思?”
“你把车厢封得太严实,被火炉的烟熏得没了意识。崩逝……就是去世了。”最后一句,萧蕴说得有些艰难,眼眶眼瞅着就红了。
我的心猛地紧揪了一下,疼得喘不上气,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问:“皇后娘娘怎么会死呢?是因为中毒吗?到底是谁下毒害她?”
萧蕴摇头不语,只是递了方帕子给我。
我接过帕子,覆在眼上,很快就将帕子打湿了。
我真的遗憾,没有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虽忍不住伤心难过,却隐隐觉得对她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她虽然从未告诉过我什么,但我看出来了,她也不喜欢皇宫,不想待在那里。她现在终于离开了,至少她的灵魂自由了。
一只羽毛艳丽的大鸟从路边的树上振翅飞出,清越地鸣叫着,直冲云霄。
我指着那只鸟,让萧蕴看,但喉间哽咽,却说不出半个字。我其实想问他,那只大鸟会不会是皇后娘娘变的,她来看我们最后一面,和她的朋友们道别。
也许这不是个值得悲伤的日子,我自由了,皇后娘娘也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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