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五受宠若惊,颤抖着手,激动地指着那老头:“明明是他恶人先告状!他嗜赌成性,到我这儿借了钱,眼瞅着到期还不上,想赖账,竟大着胆子去诓骗您!将军,可不能被他骗了!”
我转头看向阿香,问她:“你信谁?”
阿香挠头:“小姐,您这是为难我呀。要我说,都不是好人,我谁都不信!”
我摆手,吩咐她:“去,把城里那几个赌坊的老板都给我叫来。”
阿香领命小跑着去了,我踱步进到乔五家的厅堂,在主位坐下。乔五忙不迭地让人上了茶。
我一边喝茶,一边不忘教训乔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乔五啊,我以为你最近遵纪守法了,没想到还在偷偷地放高利贷。你是不是皮紧了?这次想躺多少天,直说吧,我也好注意些下手的轻重。”
乔五闻言,腿彻底软了,瘫跪在地上,颤抖地求饶道:“将军,小人是真长记性啊!您对小人的教诲,小人是一刻都不敢忘。不瞒您说,我家里的钱真是太多了,实在是花不完,不放债,干放着,多白瞎啊!所以,我是放了些债,但绝不是高利贷,和钱庄一样的利息。”
“借十两银子,还一个姑娘,这还不是高利贷?”我将茶杯重重地置于桌上,大声喝问道。
乔五应声一激灵,吓得向后挪了挪,不敢再出声。
阿香腿脚麻利,很快就带来了赌坊的掌柜们。我指着那老头问,是否认识?
掌柜们有的说有点儿眼熟,有的直接摇头说不知。我一听来了脾气,拍着桌子,让他们再好好瞧一瞧。
其中一人小心地回我:“将军,这天天来赌场的人那么多,我们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注意的,要不我叫管事的过来认一认?”
我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快些叫人来,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耗在这儿。
掌柜们连忙应了去找人,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人陆陆续续带着手下折返了回来。还真有人认识老头,说他是赌坊的常客,赌品极差,又穷得叮当响,赌坊都不借钱给他了。
我这时才问那少女,到底实情是什么?
少女低着头,轻声啜泣,说确实是她爹把自己抵给了乔五。
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愿意嫁给乔五?”
少女摇头,抽抽噎噎地哭着。
我一拍大腿,有了决断:“众位掌柜的,都看好了,这老头以后谁也不许让他迈进你们家的赌坊,违者我砸了他们家的招牌。
“乔五,你不是钱多吗?高利贷的欠条都拿来,在这儿烧了,债就别要了,当你周济穷人积德了。以后不许再放高利贷,否则我加上这次的,一起打,打得你再也下不了床!
“至于这个小姑娘呢,我罩着,谁也别逼她,等哪天她有了情投意合的情郎,我给他们证婚。”
众人除了乔五和那老头,都大声叫好,对我的溢美之词如滔滔江水,不绝而来。
我摆手示意众人适可而止,再多就虚伪了。然后,伸手抓住老头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老头,你胆子挺大呀,你是觉得我傻吗?我最痛恨利用我之人,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老头脸白如雪,哭天抢地地告饶,少女更是泪水涟涟,不住地为老头求情。
我叹了口气,松了手,老头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乔五,这老头不是欠了你的钱吗?就留在你这儿当个下人吧,供个吃住就行,月钱正好抵他欠你的债。虽然老了点儿,但胳膊腿还全活,该干啥就干啥。”
乔五眼珠着乱转,不清楚我的话是否还有言外之意,半晌都没敢接口答应。
我有些不耐烦,抬脚刚要踹他给个回复,就见李福着急忙慌地进了乔家院门,遂放下脚,问李福何事?
李福看院内人还不少,使了个眼色,只说大将军让我赶紧回府。
我一边往回赶,一边寻思:今天我爹怎么这么闲,我出府才不过个把时辰,他就知道了?好在今日我只是断了个小小的公案,没惹什么祸事,倒是不怕他罚我。
可一进家门,就见我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在厅堂上转圈,哪里还像个指挥数十万大军亦沉着冷静的总兵大人。
我当然不能一无所知地贸然上前,当即悄悄匿身在门口的廊柱后,一把拽过李福,小声探问:“我爹这是怎么了?”
李福哭丧着脸,用微不可闻地音量低声回道:“大将军接了圣旨,就这样了。”
“什么圣旨?”
“皇上下旨封大将军为宁远伯。”
“好事儿啊,升官发财,他急什么呀?”我愈发地不解。
李福张口,正要继续回话,堂上的我爹却终于发现了我,气急败坏地大喝道:“出来!”
我一时想不通,这加官晋爵的,我爹怎么还这般焦躁,故稳妥起见,垂目敛神,做小鹌鹑状迈着碎步,小跑到我爹的面前。
我讪讪地笑着:“爹,您找我?”
我爹看着我,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就是一顿数落:“你说你整天胡闹,没个好名声。我从前年你及笄,就开始张罗着给你找婆家,一直找到现在,就没找着个敢娶你的!现在可倒好了,怕啥来啥,圣上又宣你进京了!”
“啊?”我的心肝脾肺肾随之一震,差点儿没站住,阿香赶忙上前,将我扶稳。
小时候我的那段皇宫经历,让我和我爹都清醒地意识到,凭我的个性,那地方根本没法呆,轻则我没了小命,重则全家都没了命。
“爹,怎么办?”我颤声问。
我爹犹豫了半晌,迟疑地望着我,似有几分痛心地与我商量:“要不你从家将里选个看得顺眼的,赶在上京前,把堂拜了?”
我茫然无主,欲哭无泪:“就那几个歪瓜裂枣,也没个能看得顺眼的呀!”
我爹叹气,转眼瞧见了李福,指着他问我:“要不就李福吧?”
李福闻言吓得登时就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大将军,你可饶了小的吧,小的就是再多长两个脑袋,也不敢娶小将军啊!”
我虽知道这两年我爹为我求亲,四处碰壁,但当面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还是头一次。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拧着李福的耳朵质问道:“你还敢嫌弃我?”
李福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一边讨饶,一边难得清醒地回问我:“小将军,你难道还真愿意嫁小的?”
我头摇得斩钉截铁,手上的力气却是又加了几分:“我当然不愿意嫁你,但这个婚却断没有你拒的道理。传出去,我不是更没人要了!”
李福一时没明白过来,捂着耳朵,低头想了片刻,终于清楚了无常的命运,由不得他做主,于是露出一副无力不甘的委屈模样,抽抽嗒嗒地低声啜泣。
我头被吵得两个大,踹了李福一脚,让他消停会儿。
李福扁着嘴,愈发地委屈,整得好像我爹和我正在逼良为娼一般。
我娘听到了动静,带着我弟李同霭从内院风风火火地赶了出来。一进厅堂,我娘就指着我爹的鼻尖,大骂道:“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就你这闺女,你心里就没点儿数?至于急成这样?进京怎么了,进京就非得入宫?皇上和太子又不瞎,看她这样的,还真能让她去当太子妃不成?”
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和我爹相视片刻,似有所悟。
李同霭在旁边,落井下石地补了一句:“爹,娘说得没错,我要是太子,倒贴钱都不会娶我姐。”
我爹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李同霭的脸上,响声清脆,打得李同霭的脸上赫然显出了红彤彤的一副五指印。
我心里不禁一暖,果然在我爹的心里,我就是最好的,即使是亲儿子,他也绝不姑息,要为我撑腰。
“兔崽子,说什么浑话呢!太子是你能打比方的吗?你项上的人头不要,自己割了,别连累全家人陪你枉送了性命!”
原来是我多心了,我爹并没觉得李同霭刚刚那句话的后半句有什么问题。
我清了清嗓子,收敛了之前慌张的神色,强自镇定地对我爹说:“爹,去了京城,我一定拿出我在宁城的本事,目中无人,惹事生非,就不信还有谁能看得上我!”
我爹甚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京城可不比宁城,你爹我可罩不住你。你做事还是得有点分寸,降职罚奉倒是没啥,但掉脑袋的事可是万万不能碰!”
我郑重点头:“爹,您放心,这点儿眼力见儿我还是有的,不招人待见的度,我自会拿捏。”
就这样我爹获封宁远伯,继续留守东疆,我怀着无限忐忑的心情,奉旨替父押送敌国俘虏元吉,进京。
我离了皇宫,出了京城,已经整整七年了。这七年里,梁承深从未联络过我。我偶尔想起那段日子,自己都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虽然无意关注,但我还是知道,太子都十八岁了,却还没有选定太子妃。我其实还挺好奇的,梁承深的太子妃到底会是何人?会是那个太子太师的嫡孙女吗?
我心里清楚,太子妃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我。
我爹虽重兵在握,也不过是个总兵而已。大泽朝的总兵,广布边疆,不下二十人,算不得不可或缺、江山倚赖的肱骨之臣。而我自十四岁起,就随父出征,整日里与兵油子打交道,世家小姐的学富五车和温婉贤淑是半点儿没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撸胳膊干架倒是数一数二。
所以,就算是皇上和太子瞎了,猪油蒙心了,也断不会再让我入宫,更不会立我做太子妃。此次进京,虽不明其意,但大体上看,是有惊无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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