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 策问天下

金获进军出了名的快、急,到小掖的时候,陈台甫也才刚到三天。

砥原地势平坦,尤其是靠近煜都的小掖,完全是一马平川。

一条发源于北面的河从砥原直流而下,环抱着小掖,与其他从屹山流下的小河,往下汇入煜都的主干——白河,再往东奔腾到葳川,汇入大海。

得益于此,小掖水源充足、灌溉便利、土壤肥沃,农业很是发达,一年收的稻谷,可以供给整个中部地区食用三年,故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砥原的重要关隘。

十几年前,在休战书的作用下,金氏撤兵,金获就提议占了小掖,而金守节碍于休战书,没有同意。而今又到小掖,金获暗自发誓不管金守节怎样说,他一定会占下这里。

金获从主帐走出来,身边跟随着两员心腹大将,身材魁梧、须发浓密者乃是吴氏之胞弟吴庸,另一位面白无须,中等身材的是金守节第六子,金获的胞弟金迟,二人跟随金获在煜都最南端礼丰,与南部三郡来的侵扰者们征战多年,经验极为丰富。

“小掖虽小,人丁却很兴旺,粮草也十分充裕,兄长有什么良策?”

“暂时没有,”金获虽然凶狠到近乎残忍,却是个实打实的军事家,小掖看起来城小,但墙修得很高,强行打进去,必定会耗费诸多人力物力:“先告知将士们快些安好营寨,随后就地取材,早些做好投石器、云梯。”

“是。”吴庸答道,随即快步离开。

“六弟,你派出几队人马,在周边细细巡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金迟点点头后离开。

陈台甫从城墙远眺,金获的十万大军就在几十里之外驻扎,不知何时会发起进攻,金获作战正如他行军,都是快且出人意料,他必须随时做好准备。

“弓箭准备如何了?”他问身边的副将。

“约莫有了二十万支。”

这副将双鬓花白,精瘦的身材似乎快要支撑不住盔甲的重量,眼睛却十分清澈,如同少年人。

“嗯,将城中工匠集中过来,加快速度。”

“是。”

老者转身即将离去,陈台甫叫住了他:“冯老将军,金获暂时不会攻城,你不必一直穿着盔甲。”

冯老将军点点头,微笑着离开了。

陈台甫叹口气,他从来没想过,不过短短十五年,小掖已经从之前的全民皆兵、武器充沛,变成了现在这副“老弱病残”的模样。

由于保存不当,武器基本已经生锈腐朽,那二十万支箭是仅存的硕果。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整个砥原都跟着父亲一起年老糊涂了吗,还是说在他这些年在砥原最北方——顺昌,寻找北部智者的时候,砥原出了些差错?

不管怎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守住小掖,否则金获一路北上,可直抵砥原主城之下,到那时一切晚矣。

他蹙紧眉头,试图将自己放在金获的位置上,推测金获会使出怎样的计谋。

阿芙到了金家,很快赢得了吴氏的喜爱,竟让吴氏渐渐生出偏袒之心,满心满眼都是她,恨不得每天含在嘴里,到处去和别的贵妇人炫耀。

金昭也得了闲,每日下了学多了些功夫和思服、景湛二人交流玩耍,渐渐摆脱了之前那些没落旁支金氏子对他的骚扰。

等阿芙摸透了吴氏的脾气,就开始调皮地跟着金昭去学堂,嚷着要见陈景湛,没见到便吃不下饭、睡不了觉。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托关系将她送到学堂里旁听,尽管她根本听不懂。

金沐泉对这个小姑娘不感兴趣,只当她是空气,每天还是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压过金昭一头。

而一只耳和半截指以及其他拥趸可不这么想,怎么看,阿芙都是他们三人的软肋,哪怕是吓吓她让他们仨分下心也好。

策问课上,先生围绕当下的局势,提问众人“为政者,应以德政使天下归心,还是应以霸道之军使天下统一?”

前面的众人陷入思考。

片刻后金沐泉自信站起:“学生认为应行霸道之军,今天下分裂,各地看似百姓安居乐业,实则矛盾暗生,如果不及早统一,大大小小的战争不可避免。

而推行仁义,以德服众,比起快速行军、用极快的速度解决矛盾,需要更久的时间,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同时不尽快消除各地之间的隔阂,不利于大型的商贸、文化交流活动,影响全局发展。”

“嗯,沐泉考虑的是整个大地的发展历程,有些道理。”先生赞许地点点头。

金沐泉微笑坐下。

“景湛,你怎么想呢?我想听听不同立场的看法。”

陈景湛站起来,斟酌再三道:“这个问题学生暂时无法做出抉择。”

一只耳及其他人金沐泉的信徒们哂笑起来。

“哦?那你所想为何?”先生摇着羽扇,慢慢走到他身边。

“学生曾在书库中读到过史书,上面详细记载了金氏几百年的发家历程,从寂寂无名到雄霸天下,不过三代人的时间。

煜都王金守节的祖父,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平日里就是做些文书类的职务,他接人待物皆以‘仁德’为标准,故百姓、官宦都信其道,他也逐渐在‘得道多助’的环境下,逐渐做到煜都知府,这在学生看来,虽然不是使天下归一,却也很好地说明了‘德’的力量。”

“而随着战争的爆发,人人自危,金厚己前半生以‘仁德’筑起的基业毁于一旦,奔走无路之时,是金守节之父参军镇压叛乱,以雷霆手段清扫一方,直接加快了整个大地的分裂战争进度,使得战争只持续了三十余年,几个氏族也逐渐安定下来。

虽然没有使天下归一,却也算是涤荡寰宇,让百姓不必因战争四处奔走,这是‘霸道之军’的力量。”

“前两者都有自己特定的历史环境,都是当时的最优选,而今形势却以往都不一样,正如金沐泉刚才所说,各地区之间存在矛盾,但各地的百姓却安居乐业……”

先生频频点头。

金沐泉脸上挂着招牌的笑。

半截指见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陈景湛吸引了很长时间,阿芙趴在桌上也没什么防备,现在吓吓她正好,还可以打断陈景湛,要他知道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改过金昭的风头的。

于是他拿出一只死老鼠,往后排一扔,稳稳落在了阿芙桌上。

阿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从来没见过这种灰扑扑毛茸茸的东西,她提起来仔细端详,还是没搞懂是什么东西。

“前面的哥哥,”阿芙用笔戳戳前面的人,轻声道:“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啊?”

坐在阿芙前面的男生出了名胆小,看见死老鼠,顿时脸色惨白,大叫一声后昏死过去。

陈景湛的发言也被男生以头抢地的声响打断,众人纷纷往后看,捏着死老鼠的阿芙第一次体会到了局促的感觉。

“金芙!这是第多少次了?!”先生怒发冲冠。

“我只想问下他这是什么东西……”阿芙眼泪汪汪,试图辩解。

下学后,阿芙还是眼泪汪汪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是他给我扔过来的,这次真不是我捡起的,”三人盘问之下,阿芙巴巴地看向半截指的位置。

位置上哪还有人。

“下次看到,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思服已经把阿芙看做了自己的亲妹妹。

景湛摸摸她的额头,想起自己在砥原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想安慰她,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逆来顺受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会儿让母亲带你去一品楼好不好?”

阿芙眼睛发亮,悲伤的情绪一扫而光。二人看向金昭,好似在说,还是你有办法。

哄住了阿芙,金昭转过头看向陈景湛:“所以你刚才没说完的是什么?”

陈景湛很少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锋芒,刚才碍于先生的面子,自己也就简单地陈述了下在书上看到的内容,如果刚才继续说下去,他或许会说出自己思索良久的内容,现在脱离了刚才的环境,他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他反问。

如果在以前,金昭会选择“仁德”,他相信“仁德”的力量,自己也在躬行,但现在他犹豫了。

“那肯定打呀!”思服不以为意道:“我不打别人,别人就打我,我们日落一族就是靠力量保全自己的,这有什么难的。”

“如果有更好的方式,不废一兵一卒,又何必血流成河?”景湛问。

“有这样的方式吗?”思服怀疑。

“你刚才没有说完,其实行‘霸道之军’也好,‘仁德’也罢,这么些年来,我们家族一直在尝试。

天下大战已无,小战频起,众人皆知我祖父金守节善于用兵,以军事手段不断巩固甚至扩大我金氏的领地,不为人知的是,祖父的兄长金守义,才是曾祖父最看好的继承人,他和高祖父一样,有着一颗慈善仁爱之心,在曾祖父和祖父四处征战的时候,他曾四处结交义士,散尽家财只为让他人好过些,可后来,他死于他所救的人的刀下。”

“曾祖父悲伤不已,痛定思痛,决不允许金氏子弟再步其后尘,大力强化军事实力,以求长久的安稳。”

金昭说完一大段话,还是没有给出自己的选择。

“好一个痛心的故事。”思服感叹道。

“所以说到底,‘仁德’和‘霸道’都是非常难的,”陈景湛总结道:“真的会有一天,让我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金昭陷入思考。

思服见二人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但自己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把手搭在两人肩上,开心道:“今晚出去喝一杯?”

“可是出不去呀。”陈景湛道。

“所以要感谢将军夫人为我们准备的马车呀!”思服指了指门口,那是吴氏为阿芙准备的小马车,几个人挤一挤完全没问题:“而且,我们现在可是跟金大公子在一块呢,谁不给个面子?”

金昭没有表情,打掉思服的手,对阿芙道:“我们走。”

思服抓起景湛,赶紧狗腿似的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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