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家家户户收成都不错，而且他们生产队今年的养猪任务也完成了，有杀猪的指标，每家都分到了点猪肉，总算有条件整治出一顿体面的团圆饭了。

成武妈从知道儿子要回来，就开始准备了。她今年难得下狠心打了一点红薯淀粉，这是做本地一种特色菜“卷切”的必要材料。

“卷切”是当地人的一种叫法，官方的名字应该叫“蟠龙”菜，是一种闻起来喷香，看起来漂亮，吃肉不见肉的一道特色菜，一般只过年或是结婚的时候才会做。

做这道菜，要先把肥瘦相间的猪肉剁碎，加上适量的红薯淀粉，跺成沫的葱白和生姜，再加上适当的调料揉匀后整成长条状上锅蒸。等蒸熟后，那个香味能飘老远，满屋子的香味好几天都不会散的那种。

家里有鸡蛋的，等这个肉条冷却后，用小火慢慢煎一层薄薄的鸡蛋皮，裹在肉条上。如果没有鸡蛋，用一种红色的食用染料在上面涂上一层也可以。

等待客的时候，连着切成薄薄的片，片片不分离，呈螺旋状排列在一个中等大小的青花瓷碗里，看起来就像一条盘起来的龙。

等和其它提前做好的菜一起上蒸笼热过之后，端出来倒扣在蓝花边的白瓷盘子里，漂亮的不得了，让人一看就有食欲，喷香。

不过要打这种淀粉有点浪费红薯，年成差的时候，红薯也是救命粮，一般人不会轻易做。本来打完淀粉后，剩下的红薯渣也是能吃的，特别是加上少少的面粉，和一点小葱，用少量油煎的两面金黄，吃起来外面有点焦焦脆脆的，里面又有点甜味，还蛮好吃的。

问题是红薯淀粉打出来后要晒干才能保存，要晒东西就必须挑个天气好的时候。而天气好的时候，红薯渣它不好保存，过不了几天就坏了。

成武妈打的红薯不多，和相好的人家一家分一点就差不多消耗完了。要是打的多的，为了不浪费就只能喂猪了。这年头粮食难得，人能吃的东西拿来喂猪，大多数人家都觉得浪费，不舍得。

成武妈和砚青家商量好了，今年两家一起做点年货，庆祝庆祝今年的好收成。当然了，主要是儿子回来了，当妈的心疼，想让他吃点好的。

本来他们当地也会做芝麻片糖，叫麻叶糖，花生糖和切糖，不过这些都要用到麦芽糖，用小麦熬出来的，太奢侈了，他们今年先不弄这些。只做一点麻花，和糖酥饼。

麻花简单，大家都会做。糖酥饼也算是他们当地的特色，也是只过年和结婚的时候才会做。就是把炒出来的油酥和揉好的没有发酵的面团，各自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油酥剂子略微小于面剂子，在做饼的时候把油酥包裹到面皮里后用手掌压平后，往里放一小勺红糖，合拢后再压成小饼的形状，一个饼一两口的量。

村里没有什么烤箱，用的是一种叫“凹锅”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超级大的平底锅，放在用废弃的大铁皮油桶改造出来的泥巴灶上烤出来的。

那种大铁皮油鼓，在中间开一个灶口，同一条线向下在底部再开一个清理底灰的出口。在灶口那一截内部用泥巴糊成一个碗的形状，中间放几根手指粗细的铁条，不需要太密，只要能保证柴火不下掉，烧出来的灰能全部落下去就行了。

这样烤饼，为了保证烤出来两面金黄，但是焦而不糊，都是用的麦秆，不能用硬材。看着特别简单，但是很考验人的经验，烧多少麦秆才能烤出金黄色来肯定是有讲究的。

刚烤出来的饼，外面酥的掉渣，里面的红糖融化后还在流动，咬一口烫烫的甜甜的。不过肠胃不好的人不能多次，像砚青，一次最能多吃一个顶天了，不然可能会闹肚子。

过年前，一大家子人一起做这些吃的，拉拉家常，讨论讨论地里的收成，期待明年有个好年成，欢欢喜喜的，特别放松幸福的感觉。贫穷但是又富足，因为知足感恩，特别容易有幸福感。

只要哪家哪户要准备年货，那家的小孩子那天是绝对不会出门疯玩的，一定会老早就等在锅旁边，就等着大人检查生熟的时候，切下一小块来让他们提前偿一偿味道。

王奶奶蒸蟠龙菜的时候，切了一小块先递给最近的砚青，他接过来后换了两次手，觉得不那么烫了，先拿过去喂妮妮咬了一口才往自己嘴里喂。

王奶奶笑着说：“瞧你急的，肯定不能忘了你姐，人人都有份。”说完又给妮妮和自家儿子各自切了一块。她是不吃的，这个时候的大人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总想着留给孩子。哦，砚青的妈胡桂花和妮妮的妈妈翠华算是例外。

“我喂给我姐吃，她在看火，手上脏，不方便。”砚青总有理由，他就喜欢这种亲亲密密的活动。韩成武看了他两眼，觉得这姐弟俩是不是太亲密了一点？都多大了还喂着吃？

王奶奶和砚青家关系好，以前是邻居又是本家，就是往年她一个人在家过年的时候，砚青爸爸总是会请她一起过去吃团圆饭。今年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她就想请回来，两家人一起在她家吃顿饭。

为了省煤油，晚饭是提前吃的，就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是提到要去隔壁请砚青奶奶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太愿意去，翠华洗了洗手说：“我去吧！”

她没有和韩母撕破脸，每次碰到了总会上一上两个孩子的眼药。韩母本来也不喜欢砚青和童妮，让她去对付这两个小崽子，她身份在那里，成文也不好真的拿她怎么样，比自己可方便多了。

韩母是希望儿子来叫自己的，她老早就听到隔壁热热闹闹的笑声说话声了，竖着耳朵听了有一会儿了，看到来人是翠华，心里还有点失望。

她不会掩藏情绪，脸上就带了出来。翠华自然也看到了，心里骂了句老不死的，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面上还是带着微笑说：“妈，隔壁婶娘和成文让我来请你过去吃团圆饭。”

“成文他怎么不来。”韩母撅了撅嘴，她其实早就想过去了，只是还想拿一拿架子。

“成文正在那边帮忙，妮妮和砚青今年弄了不少鱼，要全部清理出来。”翠华笑了笑，转了话头又说“妈，你也别怪成文，两个孩子都不喜欢你，他夹在中间也为难。砚青当初受了那么大的罪，心里有恨也是能理解的。更何况他现在有妮妮那坏丫头给他出主意，成文哪里別的过他们。”

“妈，你记得早点过来啊！”翠华上完眼药，也不想哄韩母。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还要人哄？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早就自己主动提前过去帮忙了，哪里会坐在家里等人来请的？

翠华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为了不倒霉的怀上野种，吃了太多药了还是怎么回事，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怀上。自己没有孩子，就更不可能有资本把自家男人的注意力从前头的孩子那里夺回来了。

她现在算是慢慢开始和自己和解了，也意识到了生活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起码韩成文长的好看，哪怕在家务农也和一般农村男人不一样。

他很注意个人卫生，在地里干完活回来一定会洗干净手脚才进家门。家务活什么的都会搭把手，说话也斯斯文文，就是生气也不会发脾气，而是会认真和你讲道理。

而且人是真有文化，有空闲的时候也会看书，写写东西。每个星期都会让两个孩子从公社带报纸回来，他说这是现在少数能得知国家政策的途径之一了。

他虽然不擅长这些地里的事情，可现在也开始慢慢上手了。不过她自己每年能从大军的哥哥一家拿到一部分粮食，还有房租，而且两人以前都攒了些钱，日子比一般家庭已经好太多了。

有自己的房子，没有烦人的公婆和妯娌，就连孩子都一直住在别人家，翠华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人家了，对过去的那点执念就慢慢放下了。

一家人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大队长过来了。以前韩成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他家去，可这次，他在家里都等了好几天了，也没见人上门。他估计是成武妈在他跟前说了点什么，他是真不想让这婚事黄了，也就不再听老婆子的鬼话，拿什么老丈人的架子了。

成武妈脸色不太好，连身都没起。韩成文是个客人，不好自作主张，笑着和大队长打了个招呼，礼节到位就不管了。

韩成武心里也对春红一家办的糟心事也有意见，可他妈以后还要在大队长手底下讨生活，彼此都忌惮，面上还得顾着，就笑着站起来说话：“队长叔过来了。本来应该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去拜访您，这不是最近有点忙吗，就没抽出时间。”

什么没抽出时间，彼此都知道这就是个客套话。韩成武这两天不出门的时候，就在家里给两个小家伙讲机械常识，和一般车辆会出现的常见问题，以及一些开车和维修的小窍门。

可话不能这么说，直来直去只能得罪人，自己可能能快活那么一下嘴，可后遗症无穷。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大队长才是真正掌握他们生产队生杀大权的人。

不信你看看，队里安排活计的时候，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力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么是和干部家有矛盾的人家，要么是太不会来事的人。他是能一走了之，可他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