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毓臻木着一张脸，他现在悲伤麻木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本来都打算好了，再熬一段时间，如果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就找关系偷渡出去。

之前看守的严，他们家连吃点好的都不方便，更不要说是联系蛇头逃跑了。现在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爱人就遭了这样的无端横祸，他和谁说理去？

他把地上的东西踢到一边，勉强清理出一条路来，又弄来点热水给自己的爱人擦洗干净。小桑以前最讲究，不管情况多么糟糕，她一定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等把人收拾好，平整的摆在床上后，他跪坐上去搂着人陷入了沉思，全程没有理徐清雅。徐清雅本来心里只有害怕，怕被批斗，怕没完没了的辱骂欺负。

她见过批斗场面，也见过不少血腥的下场，有的人被打瘫了，有的人被折磨疯了，当场被打死的都有，她不想死，也不想受罪。

可看到她爸那样，心里的担惊受怕全都转化为了愤怒，她恨徐毓臻。又是这样，每次她犯错，她爸总是这个表情，不打骂不教育，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一样。她觉得她变成今天这样，她爸要负很大责任。

他既不是一个好爸爸，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连保护自己的家人都做不到。他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对的，因为他没用，才害的她们母女俩跟着受苦，才害死了她妈妈，都是他的错，她凭什么怕他？

徐毓臻心里无数次回想过，如果当初他老老实实的交出房产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可无数次的实例证明不是的。

他们那一条街，绝大多数人主动上交了东西，最后还不是大多数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们这样的，只有他在最开始受过几天刑，养了一个月也就好了。之后只要搞搞义务劳动，接受接受思想教育的，苦是苦了点，真的算是情况相对较好的了。

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懂，说是要打到资本主义，打到享乐主义，打到知识分子，打倒有钱人，可他看□□时不少靠抄家发家致富的人并不在被打到之列。

这些人背地里不也想方设法的吃好的、穿好的，走关系送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徐毓臻想不通这场运动到底为了什么？什么才是‘资本主义’？

他们凭本事赚钱的需要接受改造，这些靠踩着别人的尸骨大发横财的，为什么就是合法的呢？

他又看了看带着仇恨目光看向他的徐清雅，当然，徐清雅看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马上避开了。他从来就和这个孩子亲近不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的徐清雅让他无端想到了好多年前家里的一个帮佣。

两人都是一样的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以自我为中心，一有不如意的事情就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都亏欠自己，长相似乎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他在徐清雅身上看不到一丝自己和小桑的影子，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她看着都不像是徐家的孩子。个子小还能勉强归咎于营养不良，可五官呢？

这个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了，可如果真的是当初弄错了，明知道现在黑五类不好过，她的父母不应该放任不管才对，起码要想办法把孩子换回来吧？

他想不太通，可这次他打定主意要托人去查一查。他隐约记得当初那个女佣并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走的时候似乎对他们家怀着仇恨。这样的人如果发现抱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会怎能虐待她抱走的婴孩。

如果情况更糟糕，比如那个女人一早就知情，或者参与了这恶意调换的事，他和小桑的孩子只会更遭罪，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呆在身边，也许成分不如贫农好，但起码安全有保障。哪怕不能上学，他也可以自己在家教育，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就把她送出去，总能找到一个不看成分的地方。

徐毓臻现在干什么的心情都没有，就想和小桑多呆一会儿。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爱人，她的家人都在德国，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她根本不需要回国。

他刚开始天真的以为两人并不会在国内多呆，回来住个小半年，应该可以劝动他妈去香港一家人团聚。谁知道这事这么难。

他妈身体不好，一辈子就生了他一个孩子，她那样放下架子叫他呆在家里，说是就当陪一陪她这个孤家寡人最后一程，他不忍心拒绝......

当天下午，这父女俩都没有出去上工，监管的人估计是得到了通知，也没有过来找茬。到是连着过来了两拨人，一方鼓励徐毓臻和徐清雅往死里闹，只管一口咬定那周聚宝，就是徐清雅勾搭的男人，想强行欺负徐清雅，徐清雅极力反抗，那周聚宝没有得逞，恼羞成怒之下给徐清雅泼脏水，让自己老婆借机打死徐清雅母亲，好逼她就范。

另一方居高临下的用施恩的语气说他们家运气好，上面可怜徐毓臻没了老婆，徐清雅没了妈，愿意放宽对他们家的监管和处罚，让他们选一个地方下乡接受改造。

不管两方人马如何恩威并施，徐毓臻都没有回复，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梳理小桑的头发。

“爸，我们该怎么办啊？”她也不想下乡啊！听说乡下又脏又穷，这里好歹是城里，虽然住的地方和以前的家没得比，可她看大多数人家都是好几代人挤在一个逼仄的小隔间里，她现在改主意了，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真的！

徐毓臻当然已经打定主意了，他怎么可能让人拿他爱人的去世做文章？他要下乡，他要去找他和小桑的亲生女儿。

既然现在有机会靠近她，就近打探她的情况，就没必要冒险托关系了。他也担心万一这事被有心人发现了，会连累那个孩子。

“让你去闹的那人，是想做无本买卖。不管他许诺你多大的利益，都只是一句不可能兑现的空话。成了，人家能拉一个竞争对手下马，不成也是你担责任，你想清楚了再行动。”徐清雅从来都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要不是担心她出昏招，他也懒得和害了自己爱人的人多废话。

他觉得有时候遗传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管小桑怎么教她，不管是好声好气的引导，还是严厉的管束，都改变不了徐清雅的想法和行事方式。

徐清雅想了想，觉得爸爸的话有道理。她已经算是勾搭上周聚宝了，他肯定是喜欢自己的，毕竟她比他家的母老虎可年轻漂亮多了。自己为了他而背负骂名，甚至下乡受罪，连妈妈也没了，他总不能看着自己受苦吧？

两方人马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各自回去向上汇报了情况。杨大妞本来心里有气，虽然有点害怕，可也不想便宜了那个狐狸精。听到人家竟然没有一口答应，害怕情绪开始站了上风。

她虽然敢仗势欺人，可仗的是她妈有本事，能拿捏住她爸，她爸根本不怎么在乎她呀！不行，等赶紧去找她妈想想办法。

徐清雅想了想，觉得她爸爸说的有道理，她还是得和周聚宝保持联系。理清心里的想法后，她偷偷溜出去找周聚宝了。

“聚宝哥，下午家里来了一帮人，想让我和爸爸陷害你。我已经稳住爸爸了，他暂时不会听那些人的威胁，可要是那些人继续找过来怎么办？”

“哦，对了，下午还来了另一帮人，凶巴巴的，说要把我们下放到农场，那是你的意思吗？如果这样能帮到你，我愿意的。”

周聚宝都是三十五了，也就比徐毓臻小了那么四五岁。这个年纪的男人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轻易被一个女人拿捏。

不过徐清雅有一个长处，她的年龄占了优势，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成分又不好，周聚宝给她解过一次围，她产生依赖爱慕心里也是说得过去的。

周聚宝看她明明很害怕，眼睛里还蓄着泪水，却坚定的说愿意为了他下乡接受改造。配上这张水嫩鲜活的脸，他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别怕，先下乡去避一避风头，等过一段时间这个事情过去了，聚宝哥在想办法把你弄回来。”他受够了家里那泼妇，反正他现在的职位比老丈人高，是时候给自己找个温柔小意，上的了台面的女人了，年纪小点也好，听话好掌控。

两人又卿卿我我的说了好些话，得到想要的承诺后，徐清雅羞羞答答的亲了周聚宝一下，飞快的跑了。

他们俩见面的地方就在周聚宝办公楼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等徐清雅跑走后，周聚宝才走出来，看到他老丈人就在不远处，他愣了愣，心里猜想不知道老丈人看没看到刚才的事。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老丈人自己在外面不也有个相好的。而且老丈人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他现在职位比老丈人高，想来他也不会乱来。

“聚宝，走，今晚爸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他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但他也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周聚宝心里想的那样，他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周聚宝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借着他的人脉爬起来的，可人家现在得势了，和他闹翻了对自己没有好处。

而且他确实不怎么在乎杨大妞，杨大妞跟她那妈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脾气都太像了，哪怕是亲生的，他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嫌弃这母女俩是天生的土包子，进城生活了那么久，还是一身土腥味，和那没受过教育的村妇一样，粗俗刁蛮，泼辣霸道，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也配不上他今时今日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