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好梦正酣。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潜入顾夕颜的卧房里,轻车熟路地翻开了梳妆台下的柜子,小心翼翼地翻出了装着首饰的木盒,刚打开盖子,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陡然亮起的烛火,刺痛了入侵者的眼睛,晃的她睁不开眼。
“谁?”一道冰冷且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入侵者却用袖子遮住了眼睛,努力地适应着光亮。“秋江……怎么是你?你在我家小姐房里干什么?”春芸大步上前,一把扯开那人遮住脸的衣袖,原来竟是大小姐跟前的秋江。
“你手上的是什么?”春芸凑近了才发现秋江另一只手还捧着莲花纹木盒,而盖子也被掀开了。“你……你要干什么?”猜测到秋江的意图,春芸因为惊吓而颤抖着嗓音质问道。此时顾夕颜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秋江被当场撞破,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恨自己行事不够小心谨慎。见秋江不说话,春芸忧心忡忡地一把将木盒夺过来,却发现里面的玉镯已经碎成两半,那富贵典雅的南珠头面,镶嵌在正中的南珠竟然脱落了下来,最惨不忍睹的当属那一对凤凰金簪,凤凰头竟然断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你……你……太过分了……”如此精美的首饰竟然被毁成这样,简直天诛地灭,春芸万分地痛心疾首,一只手直指着愣在当场的秋江,气愤地连话都说不完整。
顾夕颜顺着春芸的话也走近了瞧了瞧,发现首饰都被破坏殆尽,也跟着红了眼眶。“是清荷让你来的?她就这么恨我,这么不能容我吗?”悲戚地两声反问后,她落下凄楚的眼泪,连春芸看了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太过分了,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说罢,春芸提着裙子飞奔出去。屋内只剩下错愕的秋江和悲戚的顾夕颜。很快灵峰阁多处都亮起了烛光。就连城主沈愈和夫人赵蓁也收到通知赶了过来。
顾夫人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管辖范围,毕竟秋江是沈清荷的人,而沈清荷的事她无权管制,所以事发后立即差贴身婢女春萱去请了沈愈和赵蓁,又吩咐人去将秋江押送到她居住的清辉苑的正厅里。
等沈清荷收到消息气急败坏地赶来的时候,秋江正跪在地上,而顾夕颜正噙着泪站在顾夫人的身边。见沈清荷走了进来,沈愈的脸色愈发难看。“秋江,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蓁沉着脸厉声质问。
“夫人,奴婢什么都没做,请夫人明察。”秋江一身傲骨地挺直胸膛跪着,不服气地扫了一眼正在拭泪的顾夕颜。“你什么都没做,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小姐房里干什么?”春芸忍不住站出来诘问:“我们进来的时候你还捧着盒子,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奴婢冤枉啊,奴婢当真什么都没做。奴婢只是……”秋江心中猜测到自己可能中了什么人的圈套,可她自己动机不纯,又该如何为自己开脱?“奴婢只是好奇……对,奴婢只是想看看林公子送了什么给顾小姐。”秋江思索片刻便脱口而出。
“你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若说只是想看东西,谁信啊!”春芸立刻跳出来反驳。“城主,奴婢真的没有。奴婢打开盖子的时候东西就已经坏了,真的不是奴婢干的。”秋江此刻已经有些慌张。她被当场抓住,已经是百口莫辩了。没有好的对策,显然是没办法洗清嫌疑的。
“老爷,我看这事另有蹊跷。说不定是什么人设下的圈套,这秋江也是不巧撞了上去。可见此人用心极为险恶。”赵蓁语气柔顺地说着,眼睛却瞥向顾夕颜站立的方位。她心中懊恼,没想到秋江竟然着了顾夕颜的道,也为沈清荷的轻举妄动而窝火。
顾夫人在一旁沉默了很久,此刻却也忍不住开口讥讽。“夫人便是怜惜秋江是大小姐身边的人,一心要为秋江开脱,也不该把脏水往我颜儿身上泼。这秋江心里打的什么龌龊主意,非要三更半夜地跑到颜儿房里?”
“若说是好奇,她身为大小姐的丫鬟,也不该会对颜儿的东西好奇。何况我还听说今儿个玲琅阁的穆掌柜可是一来就去了大小姐院里,若是好奇,大小姐金口一开,穆掌柜也不可能拦着不让看。”顾夫人心如明镜条理清晰地反驳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赵蓁,毫无往日的退缩与避让。
赵蓁让她逼问地哑口无言,她不甘心地紧皱着眉头,目光里流露出对顾夫人入骨的恨意。沈清荷此刻也对事迹败露感到心焦,她甚至无法判断秋江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她的确是吩咐秋江将妆匣内的首饰弄坏,以出一口恶气。却没想到会被当场抓到。
顾夫人迎上赵蓁憎恶的目光,却没有一丝畏惧和退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也得有那不怀好意的人往上送才行?”此时,顾夕颜仍站在一旁,眼眶通红,低头拭泪的时候也用眼角偷觑沈清荷的表情。
沈清荷听到顾夫人的话却像是被踩到痛处,她气红了脸急切地吼道:“你胡说,分明就是顾夕颜设计要害秋江。”见沈清荷主动上钩,顾夫人偏过脸看向她,缓缓说道:“哦?那大小姐说说,颜儿为何要害秋江?她与秋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苦要毁了婚嫁之物来设计一个丫鬟?”
“她是要栽赃嫁祸给……”沈清荷气急败坏得脱口而出,却被沈愈急吼吼地怒斥打断。“够了……你们要袒护一个丫鬟到什么时候?”见事情越发不可控制,沈愈急得坐不住脚。他一方面怨沈清荷行事莽撞不动头脑,一面又对顾夫人心怀愧疚。
沈清荷被沈愈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她也隐约察觉自己差点入了顾夫人的套,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没有留下话柄。
“秋江贱婢之躯,却觊觎主子之物,败德丧伦,还连累主子名声,拖下去打死。”沈愈沉着脸给这事做了最后的判决。牺牲一个蠢货,保全自己的傻女儿,是此刻最好的办法。
“这件事到此为止,传出去对颜儿和清荷的名声都不好,外人不知内情,怕是只当她们两女争一夫,才闹出这桩姐妹相残的丑事。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再提一个字,否则,通通拖出去打死。”沈愈向来威严颇盛,府中大大小小的奴婢小厮,没有哪个敢违背他的命令。故而此时人人自危,不敢不从。
从始至终,顾夕颜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看着这场闹剧不了了之,她在心里冷笑,纵然沈愈英名在外,却也为了包庇女儿枉顾人命。什么公平正义,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即便被判了死刑,秋江也不肯求饶,只哀戚地匍匐到沈清荷的脚边,哭求道:“大小姐,奴婢再也不能侍奉左右脸,还请你念在往日情谊上,多多眷顾照拂我的老母亲和兄弟。秋江来生再报答你的恩情。”说罢,也不等沈清荷应允,突然爬起身朝一根柱子撞去,顿时血溅当场。
沈清荷和众人都吓了一跳,却也感慨这秋江是个烈性子的忠仆。沈愈见状,心头一凛。“她倒是个烈女,也罢,念在她伺候清荷一场,抬下去挑口好棺材葬了吧。”顾夕颜没想到秋江会以这般激烈的方式寻死,甚至她的初衷也只是要沈愈惩罚沈清荷,计划矛盾来拖延婚事。
她没想过要害谁的性命,可是没想到沈愈会这么草菅人命,也没想到沈清荷当真会眼睁睁地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死。她甚至有些触景生情,觉得自己和秋江一样,命运都被捏在别人的手里,半点由不得自己。
见顾夕颜惨白着脸,楞楞地望着秋江的遗体,沈愈心中也有几分动容。他叹了口气,随即如同往常般和蔼地对着顾夕颜说话。“不管怎么说,今日是颜儿受了委屈。首饰的事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安排下去,大婚前一定给你准备好。”
顾夕颜沉默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力量薄弱,要想对抗沈愈和林至渊,只怕要费尽周折。可她不能妥协,她不甘心也不愿意沦为玩偶。
“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沈愈疲惫地说着,总算是将一场闹剧终结了,他实在是头疼,只怕今日的事传出去,林至渊那里也会对清荷心怀芥蒂。
赵蓁在心底冷哼一声,今日这一出她心里算是看透了,分明是宋如母女要设计她的清荷,往日里这对母女装的一副柔柔弱弱与世无争的样子,如今这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沈清荷也是怒气冲冲地瞪了顾夕颜一眼,转身跟着赵蓁往外走去。等众人都走了,顾夫人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顾夕颜见状大惊失色,焦急地询问着:“娘,你怎么了?”
顾夫人心中窝火,胸口一阵阵地疼痛抽搐,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她握住了顾夕颜的手,喘息了许久才说话。“我没事……她们实在欺人太甚……是娘没用,娘护不住你……”说到此处,顾夫人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她神色哀戚地望着顾夕颜,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哀求。
“颜儿,是娘对不起你。娘以为把你接出来带在身边,你就能过得好。可是这些年,娘叫你处处忍让、时时低头,一味地息事宁人,却不想她们变本加厉,半分也容不下我们。”
“在这世上,女子有太多的不易。只有嫁给一个护得住你的人,才能不受欺凌。你听娘的,至渊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他对你的情意娘都看在眼里,只有嫁给他,沈清荷才不敢欺负你践踏你。”今日的事,顾夫人不是没有怀疑,但她相信女儿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若是沈清荷没有害人之心,今日这场请君入瓮也不可能成事。她算是明白了,一味退让根本没用,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保全自己。她不但不责怪女儿,甚至为女儿能有这般心计感到安慰。
她的颜儿比她强,以后对上沈清荷,也未必会输。如此也好,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是风中败絮,没有多少日子了。以后她不在了,颜儿能护住自己,她也能放心了。
“娘,我……”顾夕颜含着泪,却不忍反驳。她知道母亲一心为她安排后路,可是母亲认为的良人却根本不值得她托付。也许母亲这一生太苦了,苦到她甚至不在意自己与林至渊成亲后过的开不开心。
她没有办法去反驳,没有办法将心里的苦楚一一说给母亲听。除了自救,她没办法指望任何人。
夜深人静,母女二人却相拥而泣。有一点顾夫人说的不错,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步步艰难,何苦是她们这样寄人篱下的,步步小心、委曲求全,一朝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顾夫人深信,只要女儿成了亲,就会明白自己的苦衷。她不会看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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