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厦的车停在木子小区的停车场。
木子下车时,看见盘桓在电梯口的记者和摄像,他们在楼道安全出口的角落,两三个烟头的火光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季厦把灰黑色西装罩到她身上,他的臂膀环过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她被木质香水的气息环绕,鼻尖碰到他衬衣的领口,睫毛差点擦到了他的喉结。
“我带你上去。”季厦道。
木子安心地跟着他的脚步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她低着头,看到楼道口那些人的脚步在向他们靠近,应该是认出了木子,想上前,却又犹豫了,止步在那里。
他们顺利进入电梯,木子从季厦怀里出来,按了自己家的楼层。
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木子不想理会,木讷地等到电梯铃响。
她走出电梯,在自己家门前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并没有关上,把门留给身后的季厦,径直去换鞋。
“进来吧。”木子轻声说一句,有气无力,丢了魂一般,已经无暇顾及要与他保持距离。
季厦进门,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地上。
手机被木子翻了出来,还在震动,是妈妈来电。
她愣愣地接听,喊了声:“妈。”
电话那边传来爸爸的暴怒声:“你又招惹谁了?我怎么就把你教成这副德行,你是嫌我们给人道的歉还不够多吗!!”
血液急速在体内奔流,木子的呼吸随着爸爸的怒吼变得急促,眼泪夺眶而出,巨大的委屈和心痛让她不能呼吸。
她微弱地辩解着:“我没有……我……没……”
季厦马上帮她挂断了电话,把她抱进怀里,轻抚她的长发,不停安抚。
从两年前离开家乡,她就决心要忘掉过去,她每每以为自己已经忘掉,却在意识到自己忘记时,又再次想起。
悲伤从来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只是被她推进了更深的角落。现在被意外勾起,比原来更加汹涌。
她把脸埋进季厦的胸膛,双手胡乱抓拽着他衬衣的领口,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不抓紧就会掉入无尽深渊。
她大声哭泣,如大声呼救般的哭泣。
金灿灿的夕阳落在天边,把季厦的肩背染成了金色,他像一尊佛,闪着金光。
木子哭累了,发着呆,看夕阳霞辉。
“你信吗?”木子问季厦,“你信网上他们说的那些吗?”
季厦说:“他们说什么,与我无关,你说的,我都信。”
这是一个木子没有想到的答案,意外地让她觉得很温暖,她鼓起勇气,说起了那个夏天。
木子和李玥是大学室友,关系非常好。
李玥父母离异,各自又有了新的家庭,她感觉自己不再有家,所以毕业后,她不愿回家乡,在大学的城市也没找到工作,于是去了木子家乡找木子。
木子的父亲找了些关系,把她们俩介绍到了一家媒体公司做文员。
她们的部门经理就是吴敬,三十出头,已婚男,有两套房和100万的房贷,是个大烟枪,但因为跟老婆一起备孕,勉强自己戒烟。
她们十月入职,吴敬很照顾这两个小姑娘,一听说她们与他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更是天天学妹学妹地叫,工作上从不挑她们的刺儿,有锅都自己扛。
木子曾夸他是完美领导,那时的她,很天真,以为同事皆可是朋友,生活和工作的圈子重叠在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下班一起吃饭。
她的微博里全是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的照片,有时还有吴敬和李玥工作时的照片,配上一句只有他们俩才能看懂的文字。
木子现在想想,真觉得自己幼稚,有妇之夫从不带老婆参加聚会,多少都有些猫腻的,但当时的她不懂,她以为李玥也不懂。
很快,事情变得奇怪了。
木子发觉三人聚餐时,李玥和吴敬总会中途消失,甚至有时会临时爽约,他们手头都有急事要处理。
她没想太多,直到一次夜宵结束后,她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看到了拥吻在一起的李玥和吴敬。
“你疯了吗?”木子事后问李玥,“他结婚了,你跟他这样是不行的。”
李玥很委屈,她也知道这事不对,但她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办法。
“他老婆找上你,你可怎么办?”木子用最坏的结果敲打李玥。
李玥说:“他说会离婚的,我等他。”
李玥已经陷得太深,木子根本劝不动她。
此后,她不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与他们只做同事,不再有工作以外的任何联系。
转眼到了夏天,吴敬有了一次升职的机会,但需要拉来几单广告才能和竞争者抗衡。
李玥陪他去谈客户,熬夜写方案,陪客户吃饭唱K,做了一切努力,吴敬还是没有拿到单。
为了抓住机会,吴敬选择回去找他老婆,他老婆在本地一家纸媒工作,管的就是广告,手上有大把广告商资源。
吴敬找她时,她给他摊牌了,她已经关注木子的微博账号很久了,里面有很多吴敬的照片,工作时的,吃饭时的。
她认定木子是吴敬的小三,如果要她给广告资源,必须要他跟木子断干净。
吴敬没有解释,没有否认,而是答应了老婆。
第二天,他找到木子,要她把微博上自己的照片全部删掉,木子很疑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木子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没有删除。
当天下午,她看到她的评论区炸了,上百条的评论涌进来,全在骂她是“小三”“狐狸精”,她懵了,一条条回复说她不是,她没有,他们都误会了。
但她的解释,又引起了更猛烈的反扑。
一时间,她的爸爸妈妈,亲戚朋友全都看到了她被骂的那些话,纷纷来问她怎么回事,她回都回不过来。
后来,她微博里收到一条私信,吴敬老婆发来的,说:【你缺男人就自己去找,别缠着我老公。】
木子急了,马上回:【我跟你老公只是同事,我不是小三。】
对方又回:【他不在家的时候,都给你在一起,你不是小三,谁是小三。】
木子立即打字,但瞬间又定住了,屏幕上显示她打的是:【小三是李玥】。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难道她要为了自己的清白,把好朋友供出去吗?
木子删除了屏幕上的文字,没有再回复对方。
每条微博博文的评论区都覆盖了上百条的评论,她不知道吴敬老婆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小三的谣言,被传得亲戚朋友,邻居左右都知道了。
木子把自己关在家里,无力感像藤蔓扎根在心里,她翻找了李玥的微博,里面没有任何关于吴敬的蛛丝马迹,越是做贼心虚的人,面上越是滴水不漏。
李玥来找她的时候,木子已经两周没有出门了,她站在小区的围墙边,墙缝里生长着带刺的藤蔓。
李玥哭着跪倒在地,求她不要跟吴敬的家人联系,不要说出真相。
“他老婆怀孕流产了,她正是有怨气没地方发的时候,”李玥泪眼婆娑,“木子,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他们找不到你任何证据,不会为难你的,但我不行,我真的和他……他老婆一定会闹大的,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木子,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难道我就不用嫁人吗?”木子痛心万分地回道。
“你家庭好,能力强,一点流言,根本是误会,很快就会过去的,对你来说没什么,但我无依无靠,他们会整死我的。”
这套说辞很荒唐,更荒唐的是,木子被她说得于心不忍了。
最终,她删掉了微博里的所有博文,如果能删号,她连号都会删。
她换了手机号,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城市,选择遗忘过去。
“后来,我妈告诉我,我爸背着我们去给吴敬家道歉了,”木子平静地对季厦说,“他没信我,信了网上的谣言,以为我真是小三,他去替我道歉了,你说可不可笑。”
季厦轻轻握住木子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温暖。
他说:“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木子摇摇头,笑着说:“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我既然扛下了这些谣言,那现在的痛苦就是我自找的,你说得对,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季厦关怀心疼的眼神如柔和的绒布,包裹住她的心。
她感觉自己好多了,不敢触碰的记忆伤口被扒开,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日暮时分,木子没有留季厦吃饭,她需要休息,躺在沙发上假寐。
季厦走时,把他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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