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车夫手中长鞭不断扬起,马车在葱郁树林间疾驰,小窗上的帘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不住飘飞。车内,林祯正襟危坐,神色间透着几分不自在与尴尬,只顾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姑娘缘何似男子一般束发?”对面而坐的妇人,踌躇良久,终是按捺不住满心好奇,开口问道。

男子束发?林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长发。其实她也并非全然如男子般束发,不过是用一根发带松松绑住,免得发丝肆意散落。

“唉,实乃逃生无奈之举。将头发扎起,行事能利落些。”

“原来如此。”妇人瞧着女孩那略显别扭的发饰与身上衣裙,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

一路同行,林祯才有闲暇细细打量眼前这两人。她时而悄悄回眼,目光时不时掠过两人的穿着举止。

但见那男子,身着交领右衽的袍式常服,宽身阔袖,自有一番洒脱气度。头上未戴冠帽,仅以一顶小冠束首 。妇人上身着一件暗绿色对襟衣衫,下配一条暗绿色曳地折裥长裙,一条枣红色束腰恰到好处,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头上仅用一支素簪,便将如瀑青丝挽起。二人着装看似低调朴素,可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气质,说起话来声音温和悦耳。林祯暗自思忖,这两人怕是出自身份不凡的清流人家,不过,瞧着也并非那种显赫至极的门第。

“不知公子与姐姐此番前往洛阳所为何事 ?”林祯眉眼弯弯,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一脸无辜又满含好奇地看向妇人。

“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未多带行囊。娘家姐姐与姐夫在洛阳,我们不过是前去串亲游玩罢了。”妇人说着,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笑意。

串亲游玩……林祯在心底暗暗长叹.这人世间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

“原来如此,那便祝姐姐与公子此行玩得尽兴。”

“哎?不知姐姐芳名?”

“姓王,单名一个容。”

王姓?林祯心中一喜,难道......

“可是琅琊王氏?”

王容掩唇浅笑“远房罢了。”

“那妹妹芳名?”

“林祯,意为吉祥。”

“愿尔祯祥,岁岁如常,当真是好名字”

忽然,林祯心中灵光一闪,脑海里冒出一个新念头。可她自觉有些理亏,双手不自觉紧紧攥起,双唇紧抿,脸上带着几分羞意,不好意思开口,心底也隐隐有些发虚。

“姐姐,实不相瞒,我此番并非去洛阳投靠亲戚,而是为求一条生路 。”林祯说着,那火中死不瞑目的双眼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让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怒火也在心底悄然燃起。

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一切机会,定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真是彩云易散琉璃脆,姑娘不妨细细说来……”两人听闻,眼中立时投来关切目光。

见两人并未直接拒绝,林祯暗暗酝酿好情绪,挪身坐到王容身旁,忍不住声泪俱下 :

“我阿娘生我时难产,不幸离世。三个月前,我阿爹又含冤而死。自小与我相识、对我多有照拂的阿姊,竟被那男人虐待致死。在城中,哪怕是留我过一夜的好心人,都遭打骂胁迫。我实在是举目无亲、无人可依,只能拼死出城北上求生。求求姐姐,我从未来过洛阳,不知姐姐能否指点我一二。”说罢,她忙用手背擦拭不断滚落的泪水。

“好姑娘,当真是苦了你了......”王容眼眶泛红,素手轻抬,从袖中抽出帕子,垂首轻拭眼角。

......

铅灰色苍穹下,雪花纷纷扬扬,似破碎棉絮,悠悠飘落。天空暗沉如墨,瞧不见一寸天光 。

城墙上,积雪厚重,掩盖了斑驳痕迹,守卫们身披厚重裘衣,在雪中跺脚、呵气,白色雾气瞬间消散。城外护城河已冰封,冰面在雪光下泛着冷光。

青石路面一片纯白,红瓦灰墙,庭院木栏,也染感了入骨的白。繁密的梅树,光溜的枝干稀稀拉拉地镶嵌在漫无边际的白雪之中。

雪,赋予了繁华洛阳别样的风姿,却也悄然带走了城中的蓬勃生气。空荡的长街中只有满头银发的老伯,身着单薄褪色的棉衣,用瘦骨嶙峋的肩膀吃力地拉着载满柴禾与木炭的板车。身形佝偻,在雪地中一步一挪,艰难地蹒跚前行 。

马蹄哒哒,车轮辚辚。殷实车辙,于深浅错落的积雪间蜿蜒,留下一道道狭长灰褐色痕迹。车轮悠悠转动,“咕噜咕噜”之声,悠悠回荡在这寂然长街,仿若寒日里的一曲低吟。

“不过才申时三刻,这天竟如此暗沉。” 王容轻移莲步,自马车上款步而下。足尖轻点雪地,她下意识拢了拢那明艳如霞的红斗篷。凛冽寒意,顺着单鞋直钻体内,她不禁柳眉微蹙,轻声呢喃。

林祯瑟缩着双肩,双臂紧环身躯,止不住打着寒噤立于王容身后。

抬眸望向这白茫茫天地,她幽幽叹出一口浊气,心间仿若被一层薄雾笼罩,满是寂寥,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素手轻抬,遮于眼前,仰首眯着眼,凝望着眼前的巍峨宅府。雕梁画栋隐于雪幕之中,透着几分神秘与庄重。

恰在此时,王容转过身来,眉眼间满是疼惜,轻柔地将女孩揽入怀中。接着,撩起自己的斗篷,细心覆在女孩身上,神色愧疚,轻声说道:“实在对不住,此次出门仓促,我仅随身带了这一件斗篷,你……”

话犹未尽,院内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紧接着,一道满含欢喜的声音传来:“哎呦,快让我瞧瞧,是哪家的小妮子在门口呀?”

王容闻言,止住话语,面上亦绽出欣喜之色,转过身去。顺着来人伸出的手,微微倾身,语调俏皮:“好姐姐,连我都不认得了?”

“自打前日收到你送来的书信,我便日日盼着。北街的酱鸭我早就给你备下了。还有今日新抓来的羊,那羊汤早就煨上了,现下也好了,就等着你这刁嘴来吃呢。” 来人仿若久别重逢,紧紧攥着王容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情绪激动,话语如连珠炮般不断涌出。

“哦,说来也巧,昨儿个初雪,中书令遣人送来一只这般大的乳猪。” 说着,她忍不住张开双臂比划,双眼圆睁,眉梢眼角尽是兴奋之色。

“昨夜一夜暴雪,我瞧着时机大好,今早便将乳猪宰了。此刻,烤炉、竹签、桌椅皆已在后院备好,就等你们大驾光临啦。”

言罢,她这才将目光投向王容身后的男子,赞道:“妹夫愈发气宇轩昂,风采不凡了。” 继而瞥见妇人斗篷里的女孩,面露疑惑,问道:“这是?……”

王容却轻跺僵硬的脚,眼眸眨动,径直拉着来人往府内走去,边走边急切说道:“哎呀,我的好姐姐,先进去再说,这外头实在冻人。”

……

后院大亭中,炭火哔啵作响,映照着围炉而坐的众人的面庞。

“容儿,你呀,就是忒心善。” 王流惠轻抿香茶,缓声叹道。

只见林祯如坐针毡

王流惠见状,笑意盈盈,轻轻拍了拍林祯的手,和声细语道:“姑娘莫要多想,绝非是不欢迎你。只是这天子脚下,人人皆如履薄冰,谨慎讨生活。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一年仅能来这一回。乱世灾祸频繁,若今儿来个穗儿,明儿来个桂儿,谁能招架得住?咱们实在是怕家中遭祸,连累了无辜之人呐。不瞒姑娘,前些年我这妹妹心善,也曾收留过旁人,可那姑娘到了此处,行事竟那般不知廉耻……” 见林祯周身放松,神色平静如常,王流惠说到此处,不禁面露尴尬,讪讪一笑。

“正是如此!” 这时,坐在一旁吃橘子的女童,满脸激动,忙不迭地附和,“那姐姐好不害臊,偷了我娘的牡丹簪子,还从爹爹那儿抢了好几张银票,趁着夜色翻墙跑了。哼,至今也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

“流惠阿姐,这姑娘与我们同行了两日,一路相处下来,我瞧着她为人老实本分。”王容亲昵地拉住主位上雍容华贵的妇人,娇声撒娇道,“我想着让她在姐姐府中暂且住下,等她在外寻到落脚之处,便即刻搬离。当然,这些日子她也不会白住,我自会拨些银两给姐姐,就当是酬谢。”

王流惠听了这话,瞧着妹妹那恳切的目光,微微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旋即锐利如刀的目光,迅速投向一旁正默默喝茶的林祯 。

二人目光交汇,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王流惠即刻收敛情绪,换上一脸和蔼笑容,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给容儿灌了什么**汤,竟让她这般看重你。罢了罢了,西院还有一间厢房,你先暂且住过去吧。待你安稳落了脚,我们必定设宴为你庆贺送行。”

“夫人说笑了,实是贵府心怀慈悲。”林祯乖巧地看看王容与王流惠,轻轻点头谢道 。

眼见事情尘埃落定,紧张氛围渐渐消散,一旁坐着的几个孩童兴奋地拍着手,欢呼雀跃。

“快饿死我了,快饿死我了。”

“烤乳猪!我还是头一回吃呢。”

“这炭火都快烧尽了,快些开席吧。”

王流惠见状,也站起身来,满面春风,四处招呼着众人。

趁着这阵忙乱,王容身旁的男子悄然回头,看向正吃着橘子的林祯,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领神会。

果真是细节决定成败。这男子平日里无论穿着还是言行,都毫无破绽,谁能料到,竟在袖口的柳叶刺绣上出了纰漏。昨夜在客栈留宿时,林祯深夜未眠,出门寻些吃食,正巧瞧见这男子前脚迈进一间陌生房间,待他再出来时,袖口那精致的柳叶刺绣已然不见。

林祯心一横,斗胆赌了一把。她观向那房间,透过微开的房门看去,果不其然,床榻上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

正出着神,浑然不觉身旁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丫鬟小步轻移而来。那丫鬟微微俯身,双手将托盘高高托起,声若出谷黄莺般说道:“姑娘,请净手。”

林祯闻声,缓缓将手放入那素色陶盆之中,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清水,泛起层层涟漪 。

恰在此时,院门口猛地传来仆从满是欣喜、欢呼雀跃的高喊:“老爷回来了!!!”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旋即纷纷站起身来,一时间原本就热闹的氛围愈发浓烈。

“哎呦,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老爷连日在宫中侍奉圣上,忙得不可开交,都不得空回来。今日正巧赶上这场热闹。”

林祯原本静静坐在角落,嘴里被烤肉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正打算埋头剥几个橘子。谁知刚一抬眼,动作却陡然一顿

这府中的老爷,竟会是谏议大夫 ?

感恩在这里与点开的你们相遇,无比荣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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