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府守卫多,下人也多,即使是深更半夜也始终有人在王府里走动。
整个屋内收拾的一尘不染,这个药碗放在这里格外突兀,伺候的人没道理放着脏碗不收拾,那是下人疏忽,还是说这碗故意放在这里。
季闲川警惕的扫了眼床,取了部分残渣装好,面罩遮挡着他的脸,只留一双眼盯着床上的背影。
慎王也是个可怜人。
季闲川在屋内等了许久,期间一直没有下人进来,他松了口气。迷药味道彻底散掉想原路返回,他的手指拉开窗的缝隙,一排侍卫带着刀从附近经过。
细小的声音被捕捉,为首的立马转过头,黑暗中不断的扫视,季闲川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与黑夜融为一体。
片刻,为首侍卫收回警惕的神色,对着其余人小声说:“走吧。”
窗户走不通,季闲川来时注意过,门口只有两个小厮看守,侍卫也不总在前面巡逻,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他撕开衣袖,又分成两半叠好放在手心,利落拉开门,眼疾手快用布料捂住坐在地上犯困的小厮,没等人反应过来,左右手同时抬起,两个手刀敲昏了人。
侍卫身上的刀摩擦衣服,这声音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季闲川顿感不妙,听着声音他断定就在拐角处,马上他就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来不及多想,季闲川转身翻进旁边的草丛中。
然而几个侍卫走到门前,分开而站,不走了。
季闲川内心暗骂,早不站岗非要在他已经出来才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侍卫一动不动,他始终没找到机会逃出去。
这身衣服为了方便很是单薄,此时晚风一吹,冷风习习,季闲川有些发冷。
侍卫再不走,今夜他怕是要冻死在慎王府。
季闲川咬牙,屏着呼吸,趴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终于在侍卫的盲区处躲进了厨房,他的脸被憋得涨红,等关了门才敢把面罩拉下打喷嚏。
还是刻意压着的。
等从新戴好面罩,突然,一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这里做什么?”那人沉着声问。
季闲川不说话,等了几秒,确定对方不会直接动手,偏头抓手腕接着脱身,动作一气呵成。
这人的手腕很凉,凉的不像活人。
两人面对面互相打量着,好巧不巧,那人穿着打扮和季闲川一样。
除了自己还有人想杀慎王?
季闲川摸不透这人到底是谁,不过这人既然敢夜闯慎王府,武力自然不低,他头脑昏沉身子软绵无力,对方手上还有刀,自己胜算很小。
为了最小程度惊动侍卫,季闲川决定溜之大吉,但持刀那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察觉到眼前人要跑,大步上前紧跟。
厨房有顺到烟囱的梯子,季闲川咬牙蹬着梯子,两步钻进烟囱里,又借着力爬到屋顶,那人身子比他壮些,被烟囱卡了一会儿,但也顺利爬了出来,此刻追着他。
真是难缠。季闲川心想。
两人在屋檐上穿梭,此刻的季闲川已经顾不上被侍卫发现了,只想着不能被抓到,但一晚上的胆战心惊,体力很快就耗尽,强撑着安全出了慎王府,回过头发现,那人竟还跟在他后面,慢慢悠悠的,也不上前就只是单纯的追着他。
这人才真的是有病吧。
慎王府偏僻,周遭少有人家,季闲川停下了脚步,和追他的人对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两人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捕捉细节。
季闲川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几乎是瞬间调整好状态,刻意的压低声音问:“敢问这位兄台追着我是要做什么?”
“那你深夜来慎王府又是做什么?”那人不答反问,声音很好听,没有刻意的压低,仿佛一点都不怕惊扰到人一般。
和自己一样夜闯,他问话的姿态倒像是像慎王府主子一般。
季闲川冷哼一声,转身接着跑,他跟这人没有对话的必要,途中季闲川回头看,身后没了尾随的人。
即便是这样,季闲川还是绕了很多圈,拐回了季府。
到了房间他长舒一口气,周民始终等着人回来,此刻眼皮都强撑着。
“我走的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吗?”季闲川把怀中装有残渣的瓶子给了周民。
周民:“正如少爷所想,您走后没多久,赵卓少爷来探望被我打发回去了,还有,今夜有暗卫进了府,幸好提前准备了人在房间假装是您,没有引起怀疑,我盯着那人没呆多长时间就走了。”
季闲川捏了捏眉心,在香叶楼时,萧亦谦的话看似是劝他。
但这么多年的了解,季闲川明白,萧亦谦真正的样子和他表现出来截然相反,那些话看似劝他认命,为了自己好,其实就是在警告他,催促他动手,问题解决的好,那么一切都好说。
若是没有让萧亦谦满意,那么……
他与萧亦谦因为利益聚在一起,自然也能因为利益分道扬镳,可即便是撕破脸也不是现在。
萧亦谦还有用。
季闲川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渣,沉默良久,交给周民后嘱咐说:“这是慎王服用的药,周叔,相生相克才好杀人于无形。”
“……我知道了。”
至于在慎王府追他的人是谁,季闲川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谁想杀慎王都好,他若死了,自己反倒不用动手了。
季闲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赐婚的是盛德帝,他和未曾谋面的慎王一样,都是遗诏的受害者,可是他为了自己,却也要变成加害者。
季闲川心很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梦中他再次回到了光和16年间。
八岁的季闲川牵着同样小小一只的左乔,开心的在晴朗的云昭奔跑,然后一起倒在大片花圃中。
他们趁着左鸣远不注意溜出来,季闲川抱怨着说:“习武太难了,马步扎的好累。”
说着,他眼睛一转,笑眯眯说:“左乔,你给我锤锤腿吧。”
“少爷,我们不该跑出来的。”左乔一俩认真,却还是坐了起来给他捶腿,说:“我爹发现会生气的。”
“没事,少爷罩着你。”季闲川躺着,舒服的闭着眼,用手拍着胸脯承诺着。
左乔没做声,片刻后,腿上没了触感,季闲川疑惑的睁开眼,身边不再是明媚的天,雨水如瀑布般倾泻,昏暗的天看不见一丝光亮。
“轰隆——”
雷声响起,电闪让他短暂的看清了周围,无数个左乔将他包围,而他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少爷,救我。”
“救我啊,少爷。”
“我好疼啊少爷,我好疼。啊啊啊!”
……
左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入耳朵里,季闲川被掐住脖子,喘不上气。
“是谁杀了我?是谁!你答应我的,替我报仇!你答应我的!”
最后一声格外刺耳,季闲川看清了左乔的脸,七窍流血却死死盯着他。
季闲川紧紧抓着被角,额头不断冒着冷汗,紧闭的双眼止不住颤动,猛的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季闲川呢喃着,随后又倒在床上,念叨着说:“大局,大局……”
翌日清晨。
季闲川发了高热。
他在上京城住了十二年,还是没有适应这里的温度,每每入冬都要大病一场。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寝殿早已被烧暖烘烘的,桌上还摆着姜汤,周民盯着人喝完,碗还没回到桌上,季闲川鼻子一痒。
“阿嚏——”
周民苦恼,“这怎么年年都躲不过这场病呢?”
又要喝药了。季闲川想。
“我现在就去寻大夫。”周民紧着步伐出门。
这病来的快,季闲川隐约感觉到头沉,索性褪去了外衣,躺床上睡觉。
“吱呀——”
房门被推开,周民带着大夫进了房。
季闲川闭着眼,从被子里伸出胳膊让大夫把脉。
“公子并无大碍,就是受了凉,寒气入体。”大夫说着,开了方子给周民,又絮叨了很多细节,听的季闲川头疼。
“周叔……”本想叫他们出去说,自己要睡觉,结果刚叫了名字,自己就清醒了。
原本冷冽蛊人的嗓音,生个病就变得软糯嘶哑。
季闲川:“……”
季闲川心里的弦绷着,昨日又在外面呆了半宿,导致今年入冬发热格外的严重。
药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季闲川喝完连吃了两个蜜饯才缓过来。
退了烧,季闲川披着大氅坐在院内亭子里,
他不愿回到屋内,只要在那里就会想到左乔,昨夜那张可怖的脸时时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望着池塘,这亭子修建时就为乘凉用,可天冷下来倒是遭罪,烧虽然退了,但病却没好,季闲川连连咳嗽,头也昏沉。
周民找遍屋内,终于在亭子里见到人,急忙拿着手炉送过来,说:“外面太冷了少爷,我们回去吧。”
“药准备好了吗?”季闲川问。
周民把一小包粉末交给他,没做声。
季闲川抬眸看他,“周叔,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爷自然是极好的人。”
药包被季闲川收好,他说:“可是我为了一己私欲,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可怜人。”
周民看着他瞬间感觉老了十岁,满脸的愁容,“少爷,其实老爷只想您能够平平安安。”
是啊,平安二字对他本可以是个特别简单的事情,可是他做不到抛弃所有事情,做不到不管一切回到云昭,然后做一个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想的少爷。
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
周民抬眸见季闲川望着池塘入神。
季闲川说:“周叔,你看这池塘困住了多少锦鲤。”
府内事务周民都了如指掌,立马答说:“二十三条,各个品相上乘,曳尾摇光。”
“可是有一条鱼病了,尾鳍坏了一角。”
亭子与池塘隔着距离,就连鱼都看不见,更别提看到鱼的尾鳍,周民有些为难,知道他说的不是鱼,安静等着。
季闲川沉默良久,最后给周民说:“池塘因为它不再美观,处理了吧。”
周民有意劝说,“倒也是条活生生的命,留着也无大碍。”
“它会影响鱼群,影响大局。”季闲川转过身不再看,“今晚就做个结束吧。”
“当真确定了吗?少爷?”周民询问。
季闲川捡起一块石子,丢进池塘里泛起涟漪,惊的锦鲤四处逃窜。
“我这里得了壶好茶,帮我约温王明日来府上品鉴一番。”
闻言,周民震惊一瞬,很快垂下眼眸,“我知道了少爷。”
*
是夜。
季闲川再次换上昨夜的装扮,即使睡了很多但状态依旧不好。
慎王府的路昨晚才走过一遍,现在记得很是清楚,今日侍卫比昨日少了一大半,季闲川很快就溜了进去。
和昨晚一样,掀瓦片,下迷药,跳窗一气呵成,甚至比昨日轻松很多。
慎王的姿势都和昨晚一样,背对着季闲川,食案上依旧摆着一个药碗。
季闲川伸出双指贴到慎王的脖子,出门前他发了热,到现在也没退下去,指尖发烫,慎王脖子冰凉,凉的有些不正常,像是刚从雪地里滚了一圈出来。
冰冷的温度季闲川摸着很是舒服,脉搏无力,果然是病重。
季闲川从怀中取出配好的药,用手把慎王的头摆正,这才看清萧亦灿的长相。
床上这人脸色煞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着双眼,他的睫毛纤长,垂下正好盖住两个眼角下的痣。
双眼下边的痣是对称的,当真是诱人极了,季闲川打量着人,算是认同了萧亦谦的话,长相确实拔尖。
只是可惜了……
季闲川坐在他的床头,用胳膊把人抬到自己的腿上,双指拨开萧亦灿毫无血色的唇,把配好的药喂了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季闲川没有动,怀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感受到萧亦灿的呼吸停住,季闲川的呼吸也跟着滞住。
他不敢低头看,这人跟他无冤无仇,受了病痛折磨二十年已是悲惨,最后还无辜被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安静的能听到门外的风声。
季闲川不敢动一点。
萧亦灿死了。
死在他怀里。
是他亲手杀死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季闲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完成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
只是萧亦灿不同,这人对于季闲川是陌生的。
是因为自己私欲,用这么一个不齿的方法,害死病重可怜的第一个人。
季闲川:杀了一个小可怜……怎么调理。[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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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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