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滢没有真的离开,她和丁岩躲在阴影里,看着许如宁进去的那个巷口,不多时,果然看到他从这里走出,他好像换了件外衣,已经看不出血迹,但步履蹒跚,显然不太轻松。
李乐滢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突然看见许如宁身体颤动,他捂住嘴,却控制不住一口鲜血从嘴巴里喷涌而出,接着摔倒在地。
李乐滢顾不得多想,迅速冲了过去,用尽全力将许如宁翻转过来,见他满脸是血,已经晕了过去。
丁岩二话不说将许如宁扛上身:“不远处有医馆,我背他过去。”
医馆和玄武堂只有一街之隔,可能是常有武斗中重伤的人过去医治,大夫已经习以为常。
大夫看了眼许如宁的伤口,又给他把了下脉,掏出一包药粉倒在勺子上和了点水给他喂下,接着迅速开了药方抓了药,便打着哈欠叫他们把人抬走。
“大夫,这样就完了吗?”
“流血过多晕了过去,他那些伤回去上几次药就行。”
“可他刚刚还吐血了。”
“就是点内伤,你回去把药煎了给他喝几服就没事了,别躺在我这儿占位置。”
李乐滢急了:“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你到底是不是正经大夫。”
大夫嗤之以鼻:“这家伙更重得伤我都救回来了,更何况现在。”
“你认识他?”
“不就是七十一号吗,他在玄武堂打了几年,就在我这儿看了几年的伤,放心治不死。”
“……那他有提过为什么会去玄武堂武斗吗?”
大夫白她一眼:“会去那种地方生死斗的都是为了钱,难不成是喜欢,就是这小子,打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抠门,每次都买最便宜的金疮药,最近一年倒是没怎么见过他,还以为想开了不卖命了,谁知现在又开始往玄武堂跑。”
像是勾起什么回忆般,他自言自语:“说起来前阵子倒是转了性,问我这儿有没有玉肌膏,我说现在才开始考虑会不会留疤有点迟,这种药都是有钱少爷或者小姑娘才买,他这种穷小子留点疤也没什么,他还说是给别人买的。
这样想来,怕是喜欢上哪家姑娘染上情债,所以最近又开始武斗,果然沾染感情的都没好下场。”
大夫看看李乐滢:“不会他看上的姑娘就是你吧?”
她倒希望是她,可:“我没见过什么玉肌膏。”
大夫想她先前关心焦急的模样,明显关系不一般,于是看着许如宁,啧啧两声:心想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愣头愣脑不太会说话的样子,没想到还能招惹一个又一个的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
“得,反正跟我没关系,你们快走吧,这玄武堂的武斗者大多来我这儿看伤,我可不想待会儿来个认识的,台上没打够又来我这儿打。”
这样说来,李乐滢也担心会遇到许如宁的对手,于是没有再停留,和丁岩一起将许如宁背了出去,好在没多远,她瞧见一送货的老伯,塞了点银子帮忙用拖车将许如宁送回她住的客栈。
丁岩本想留下照顾,但李乐滢觉得今天已经耽误他太长时间了,便拒绝了他好心的要求,劝他回去。
李乐滢看着床上的许如宁,衣服下隐隐渗出血来,他先前应该是简单处理过,但包的比较潦草,于是这会儿又开始流血。
她解开许如宁的腰带敞开外衣,一个荷包从他胸口落下,李乐滢拿起,准备放到枕边,可握在手里触感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会儿该不该窥视别人的私物,又想:反正已经不喜欢我了,在乎这些干嘛。
她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除了一些碎银铜板,还有更小一点的荷包。
李乐滢看着上面奇形怪状的红色圆点,愣住,再打开里面是一枚平安扣,被水浸湿的平安符,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应该是大夫说的玉肌膏。
李乐滢心情很复杂,先是震惊,然后愤怒,委屈,再是疑惑。
她不知道许如宁是在什么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找回那个荷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边留着这些东西,一边不断的拒绝自己、推开自己。
“哐啷”一声,风吹开窗户,打断她的思绪,她走到窗边,任冷风吹打她的身体,企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床榻上,许如宁挣扎着醒来,发出细碎的响动,李乐滢回头望来,晚风抚起她的衣衫,发带被轻轻卷起,她整个人散发出萤萤光华,像是被月光笼罩着的神女。
许如宁愣住,看了眼周遭陌生的环境,华丽富贵,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是死了吗。”他说。
“……”李乐滢慢慢走近,带着报复的心理回复:“是的,你死了。”
许如宁像是放弃了挣扎,眼睛望着床顶:“死了还能见到喜欢的人,真好。”
李乐滢第一次听他说“喜欢”,心怦怦直跳,但转念又觉得生气:“人都死了,看见喜欢的人又有什么用。”
许如宁:“但,总归是开心的。”
她一屁股坐到床边:“那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反正都要死了。”
许如宁看着她,问:“既然已经死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李乐滢气急,抡起拳头就要锤他,最后划过他的手臂砸在被褥上,骂了一句:“许如宁,你就算死了也是别扭死的。”
她撑着身子倾悬在他身前,心中气愤化为酸楚,眼中慢慢沁出泪来,滴落在许如宁的脸上。
许如宁有些惊讶,他吃力的抬起手贴上李乐滢脸,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好像不是幻觉,他似触电一般收回,又看见她红红的眼睛,浅浅的泪痕,最终还是贴了上去,用指腹轻轻抚去泪水。
原来,不是幻象,他还活着。
他隐隐有些庆幸,不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他满脑子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以后还能再见到她。
“你就真的,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李乐滢有些哀怨地看着他。
许如宁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想在自己这里寻求答案,如果继续回避,她会永远怨恨自己。从前他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可刚刚那会儿,他以为自己死了,竟还是会遗憾,会舍不得,他没办法真的割舍这份感情,没办法假装不在意,不喜欢。
“喜欢……”
他张了张嘴,十分郑重且认真的说道:“我喜欢你,无关其他,只是你。”
李乐滢没想到终有一日能听到他的表白,长久以来的挫败与怨怼,这一刻化为满腔委屈和酸楚,眼泪越来越多,她捂住眼睛,含糊不清地抱怨:“非得到‘死了’才说,如果没死你还会说这番话吗……”
“我已经对你说了,滢滢。”
李乐滢突然顿住,从指间露出一些视线。
“我知道我没死,还在人间,这不是幻象也不是梦,我很清楚。”
“你你你。”李乐滢惊讶,“那你现在是在向我表白吗。”
“嗯。”许如宁很认真。
她羞恼:“你现在才说这话有什么用。”
“表明心意。”
“那我打算拒绝你。”之前三番两次拒绝她的表白,她要是这么容易同意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许如宁想了想:“好。”
“???你就这么接受了,不争取下吗。”
他看了眼李乐滢的装扮,又看了眼房间内的装潢,不是李乐滢喜欢的风格,但看着就很贵:“方少爷的确更适合你。”
李乐滢傻了:“这又关方子珩什么事儿?”
“……那天方少爷去看你,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
李乐滢无语:“我和方子恒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嫁给他,就算我会摇摆会犹豫,你就不能争取一下,更何况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她想起什么,又问:“所以你从县衙出来那几天是去云阳府买玉肌膏了?为什么见到我又不给我,付出了又不说,别一边伤害我一边自我感动。”
“我没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故意想让你伤心难过。我希望你是自由的快乐的,可我身上背负了很多担子,我要照顾阿吉长大,还有欠债要还,我不想束缚在我身上的东西同样成为你的枷锁。
滢滢,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这么漂亮,可是这些我永远给不了你。”
李乐滢低头看了看,可悲可笑又无奈:“你们好爱帮人选,却从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他们一个喜欢她的无拘然后想用高墙将她困住,一个希望她自由,又剥夺她选择的权利。但是她很难因此责怪许如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吐露真心,自卑、敏感,就像是一层层坚硬的壳将原本那个阳光自己的他包裹起来,沉重不见光明。
她褪下朱钗剥掉华服,只剩洁白的中衣和衬裙。
“这些东西是很漂亮但是不适合我,今天一天我都在担心会不会掉只朱钗或者被钩破衣摆,方子珩确实很好,但是我不喜欢。”李乐滢倾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我想要的一开始就选好了,所以,别再推开我。”
这句话像是一颗种子落在石头上,生根发芽,撬开那坚硬的外壳,他心中终于裂开一条缝。
阳光涌入,怦然心动。
许如宁勾住她的脖子,吻了上去,婉转又缠绵。
李乐滢闭上眼,感受着他迟来的爱意,热烈又澎湃,直到——手下一片温热。
李乐滢猛的挣开他,看到手中一片鲜血,方才压在他身上,导致大片的伤口渗出鲜血。
“你你你,你还受着伤,干嘛还……”
“是你叫我不要推开你的。”许如宁无辜。
“那那那……”李乐滢脸红:“你真是死脑筋,疼吗?”
“我能忍。”
李乐滢脸更红了,将他扶起来,弱弱地说了句:“我帮你上药。”
“嗯。”
李乐滢看着许如宁,他的发髻已完全散开青丝垂落,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刚刚的吻,染上她的唇脂,带着异样的红,看起来还有几分魅惑。
李乐滢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会儿,许如宁像是察觉了她的窘迫,侧开身子有些吃力的解开衣带,说:“我自己来吧。”
什么,亲也亲过抱也抱过,这时候退缩不是显得她很怂吗。
“你都受伤了,这种事我来做吧。”她假装不以为然。
李乐滢脱掉许如宁的上衣,里面简单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湿,剥开布条,底下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乐滢心疼。
许如宁安慰她:“没事,就是看着唬人。”
李乐滢不说话,她将烛灯挪近床边,拿出大夫给的药瓶,用棉棒蘸取药粉,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
许如宁身体微微抽动,似在隐忍,又控制不同身体的疼痛反应。
“不疼。”
“别骗我,我又不傻。”李乐滢眼神哀怨。
“……一点点疼,我能忍。”
“为什么要忍?难受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我可以和谁说。”许如宁似是自言自语,九年前那场大雪之后他就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人,变成了别人的依靠,所以他不能示弱,也没有可以示弱的对象。
“那以后就和我说吧,我可以接受你所有或开心,或脆弱,或敏感,或悲伤,或阴暗的情绪,所有,只要你说,我就会回应你。”她回,手上动作不停。
“可是,万一你嫌我烦,从此远离我怎么办。”
“我不敢说谁会永远喜欢一个人,但是既然选择喜欢谁就应该喜欢真实的他,如果爱的只是对方显露出来的鲜亮一面,负面的一面总有一天会败露,到时候还是会因为接受不了而分开,到时候对彼此的伤害只会更深。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己。”
“我可以掩饰一辈子。”
李乐滢顿了顿,有些无奈:“不要啦,我希望我们俩在一起双方都是开心的,如果你要假装一辈子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哦。”许如宁语气淡淡。
李乐滢无语:我掏心掏肺说这么多,就回一个“哦”,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没留意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听见许如宁疼地抽气。
李乐滢连忙:“抱歉抱歉。”
下意识想上手揉,又发现下不了手,于是凑近脑袋,轻轻吹气。
许如宁身体一僵,迅速挡住她的嘴:“别。”语调怪怪的。
她疑惑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感觉……很奇怪。”
李乐滢以为他身体不适,继续追问:“哪里奇怪?”
“……你真想知道吗……”
李乐滢点头。
这下换许如宁无奈了,李乐滢凑的太近,搞得他心猿意马,他沉声道:“有点痒,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体发热,头皮发麻……就像那天晚上中了催情香一样……”
李乐滢听明白了,迅速移开,忽然想起什么,脸蛋发热:“你不是和我说那天只是我的幻觉吗,怎么你……你又骗我。”
她脸上一热,恼羞成怒,揪着许如宁的脸肉泄愤。
许如宁自知理亏,任她蹂躏着自己的脸颊。
等完全气消,脸蛋已经被揉的微微红肿。
“气消了吗?”他老实巴巴的望着李乐滢,就像一只顺毛的小狗,叫人气不起来。
但,谁要这么容易放过他,李乐滢戳了戳他的脸颊,一字一顿:“没有。”
许如宁有些颓丧,像霜打的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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