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你会顾念我的情绪，稍委婉下话语，”司徒枫的声音极轻，话语的尾音随风而去，“罢了，你且独自逛逛，我自去忙了。”

乔益笙不愿看司徒枫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指尖却握紧了手中的汤婆子，显然并非不在意眼前人。

等到人走了，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长长的车队也没甚么闲逛的性质，潦草地走了几百步，扭头便回马车了。

他在马车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侍女便送上了一封信，道:“王爷遣人送来的。”

乔益笙瞥见了信封上的字迹，伸手接了过来，深吸了口气，方才拆开，入目的第一句话，果真是“混账东西。”

自他拒绝了接踵而至的各路媒婆，自爆“不举”，又包袱款款地离家自谋生路后，他爹见他第一句话，十有**，便是“混账东西”。

若是换成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早就以袖遮面、羞以见人，奈何乔益笙仍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脸皮自是厚极，自家老爹骂得凶，他却依旧能笑面以对，偶尔鼓着脸扯着人衣袖摇晃几下，道几句关切话语，素以冷肃闻名的乔院判便败下阵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握住乔益笙的脉搏，道：“补药可按时服用？家用可还充足？”

无论乔益笙给出甚么答案，乔院判都会再留下一堆珍贵的药材，再悄悄地在他常翻阅的书籍中留下数张银票。

乔益笙虽然不曾用过银票，却寻了个盒子妥帖装好，不多时，一个盒子便装满了，不得不又换了个盒子。

乔院判待他极好，听闻他与摄政王的婚事时，却皱紧眉头，道：“此事我不同意，齐大非偶。”

乔益笙却不慌张，像幼时那般凑到乔院判的身边，扯着人衣袖左右摇晃，道：“我心悦他，非他不嫁。”

乔院判的指尖微微颤抖，他闭了闭眼，半响，道：“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罢了，你自小便不服管教，如何能听我的话……”乔院判睁开双眼，眼中的复杂令乔益笙怔忪了片刻，“未来若是过得开心便罢，若是过得不开心，便悄悄遣人来信，摄政王势大，为父位卑言轻，奈何不得他，便只能厚颜无耻，求他善待你一二。”

“爹，他不是那样的人，”乔益笙出言反驳，“他一贯温润如玉，那些骇人传言，不过是他人诽谤，当不得真。”

乔院判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半响，他道：“许是为父偏听偏言了，待寻个良辰吉日，便可将此事定下了。”

“司徒枫说他明日上门提亲。”

“……”乔院判深呼吸了几次，到底按捺不住，顺手抄起一条扫帚，怒骂道，“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再见这四个字，乔益笙却几乎当场落泪。

他离开都城时，心中的难过若有十分，五分便是舍不得他的亲人——他倒未曾担忧司徒枫会加害他们，一方面是对司徒枫依旧抱有少许信任，另一方面，乔家医术名满天下，又一贯保持中立，不曾参与党争，又对当今太后有救命之恩，足以保全自身。

他抱着短时间内再难见到家人的想法，近乎决绝地选择离开，此刻捧着这一张薄薄的信纸，却几乎难掩失态。

信中乔院判只骂了他四个字“混账东西”，下一句便询问他最近身体如何，吃穿如何，又直言“想叫你看到这封信，又不想叫你看到这封信”，毕竟当乔益笙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必定是已经被司徒枫“抓到了”。

乔院判在信中没有劝乔益笙不要再闹、好好和司徒枫“过日子”，却也没有给乔益笙盲目的勇气、鼓动他莽撞行事，只道“家中狸猫胖了三斤，你母亲亲自盯着厨娘卤了一锅牛肉，若是待得不痛快，便回家休息一阵，为父身为族长，诸事不便，但护佑你些许时日，总归能做得到的。”

这是小说的世界，却也是真实的世界，任何人都不能随心所欲，乔院判自然也不能。

他不可能弃家族于不顾，与摄政王叫板，直言取消婚约，也不可能胁恩自重，闯进皇宫中，用救命之恩求得恩典，让次子重得自由。他便也只能在能做的范围内，给予疼爱的儿子些许安慰。

乔益笙忍住了泪，他也不知道为甚么，自打他撞破真相后，便总是很爱哭，寥寥数月，仿佛哭尽了一生的泪。

他开始后悔对司徒枫死缠烂打，倘若他在之前的无数次被拒中幡然悔悟一次，大方地选择放弃，决计不会叫自己和家人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然而覆水难收，时光不可倒流，乔益笙此刻已然骑虎难下，只盼望着司徒枫的爱意早些消散，放彼此自由痛快。

乔益笙看过了信，提笔写了封回信，信中一一问候过了家中成员的近况，忽略了那两位妾室姨娘，却带上了养胖了三斤的狸猫，又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只道自己吃好喝好，在马车中整日躺着看话本子，不日将抵达都城。

写完了信，乔益笙又看了两遍，吹干了磨痕，放入了信纸中，唤侍女：“帮我寄一封信。”

侍女膝行而入，恭敬地接过信，去了外间，又撩开帘子，叮嘱马车外的仆人。

乔益笙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软塌上，略略拉高了被子，正想小憩一会儿，却透过屏风看到了一道过于熟悉的人影，轻咳了一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刚忙过公务，听闻你要寄信，便过来看看。”司徒枫绕过了屏障，很不习惯弯腰似的，扬起下摆很自然地跪坐了下去，“再过三日，我们便可抵达都城。”

“你来是想劝我不必再耗费人力提前送甚么信？”

“那封信，我已遣人快马送回，明日便可抵达乔府。”

“那你……”

“只是想见见你，”司徒枫伸手拿起一本乔益笙翻阅过的话本，随意翻了翻，“我知你喜爱这些，便组了些文人墨客，叫他们编撰话本，如今已成百余篇，现装订成册，只待你回家挑选。”

“回家？”乔益笙很喜欢话本，但他很厌烦眼前人，“你的王府是你的王府，并非我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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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