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看了眼身边的青衣男子,眼神一转,就仿佛计上心来。
他拿折扇点了点身边人的袖子,意有所指地笑道:“最近京城可是出了好多趣事,你想不想听?”
不知为何,青衣男子听到外面的人说起闹事之人中有容国公的女儿时,有一种异样的空虚感,像是什么被挖空,又像什么被堵住。
可他跟容家容雪,应是没任何关系的。
“不想。”他无甚兴致道。
他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对自己的事也感兴趣。对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无意间出生在这世上的人,终究会成为这世间所有人或物的过客。
可白衣男子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道:“是关于阿雪的。”
提起“阿雪”二字,白衣男子笑容多了不少。
他言笑晏晏,风轻云淡,乐呵道:“阿雪前阵子相看了,一连相看了三人。”
“第一位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第二位是顾将军府上的郎君,第三位便是现在与阿雪争执的这位魏大探花郎。”
“你说巧不巧,他们三位与阿雪相看时,皆被阿雪错认为了家丁使唤。还有更巧的是,忠勇侯府虽然……”
李洵听见谢明安如数家珍地谈起容雪的趣事,那种空虚感好像更强烈了,好像看见了一具棺材,又好像处于茫茫无际的黑暗中被寒意侵袭,而这寒意,看不见,寻不着,好像不存在,又好像无处不在。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而毫无厘头,李洵抬头环顾四周,只当是又回到了这个自己从小就讨厌的地方,回到了这个无论怎样,还存有感情的出生、长大和想要逃离的地方。
听到谢明安一直唠唠叨叨嘴碎完,最后还问他怎么看容雪三位相看对象飞黄腾达后,容家因此被人咒骂一事,李洵已是耐心全无,敷衍至极地抬眸看向他道:“容家有你在,无人能收拾。”
谢明安:你这明显是讽刺我!
他挑了挑眼,不管讽不讽刺,帮忙啊!
按照以往李洵对容雪的在意程度,谢明安想都不用想,这厮定会帮忙的。可这次,身边的人竟端端坐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谢明安心中讶异,他还想多看几眼这厮的奇怪,可似乎无论怎么看,这厮就是如此。
但好在,容雪一个人在外面似乎也没吃什么亏。
正当他准备歇下来静观容雪带来的好戏之时,马车外竟又开始一边倒了。
容雪想要魏长柏就此说清他的所作所为,却不料魏长柏恶向胆边生,忽然指着容雪道:“泼妇,你不仅是京中第一恶女,还是京中第一泼妇。我好心与你言语,你却将我踹倒在地,折辱于我,不是泼妇,又是什么?大家说,是不是!”
“是!”一人附万人应。
场面忽然声讨多了起来,还大骂驱赶道:“泼妇!滚!我们察雅诗社不欢迎你!”
“滚出我们诗社!”
“滚出我们诗社!”
容雪一人难敌众人,看着气势汹汹的众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谢明安眉梢一挑,看了一眼好似仍不打算管的李洵,便立马出声道:“所谓君子,乃是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探花郎,你身为当今读书人的楷模,如此不顾人女儿家的名节,当街言人之恶,难道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声音清凉悠远,仿若清风拂山岗,恣意潇洒。
容雪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不过,管他呢,有人为她说话,她高兴都来不及。方才那么多人群起而攻之,她差点都说不赢魏长柏了。
这般想着,容雪便得意地看向魏长柏,神情不屑,哼,人在做天在看,果真如此呢!
两个人眼神交锋,一人不可置信,一人满是高傲和不屑。
魏长柏看了眼容雪,又看了眼那马车。
那马车古朴,虽不华丽,但材质一看便是上佳的古木制成,想必身份不凡。
魏长柏对着那马车拱手道:“这位兄台不知,并非在下有意为之,实在是这位姑娘……”
“离岸。”马车内,李洵听见那声音就莫名不悦。
其实,早在一开始,听到旁人骂容雪泼妇时,他便感到心情不顺,只是此刻,更是到达了顶峰而已。
李洵示意离岸,只一个眼神,离岸就明白了,受命飞身出去。
长街上,魏长柏话还没说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凭空出现,拿着黑色的剑身往他身上一压,使其下跪。
“郎君要赶路,你话少说!”离岸冷道。
说完,把剑身一转,往上一挑一推,“滚!”
魏长柏整个人就被剑身提起推了出去。
离岸双手环抱地收好剑看向四周,与容雪四目相对的瞬间,视线一疑,怎么是她?
不对!
想起谢明安叫这女人表妹,离岸嘴唇一撇,又生起气来。
臭谢明安,又骗他!明明是他表妹,还佯装不认识,问他认不认识,又不是他表妹,他认识做什么!
离岸不高兴,对着周围大吼一声,“还不散!”说完,便飞回马车。
那飞天遁地似的嗖的出现,嗖的离开,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被人那么一喝,众人顿时作鸟兽,四散开来。
容雪看着那一身玄色劲装,长相白净,鼻子挺拔的英俊少年,也震在原地,离岸!
她还想追上去,马车已经从人群中,朝她渐渐驶过来了。
身边,魏长柏等人也被这辆马车上的人吓了一跳。一个小侍卫都如此厉害,里面的人怕是更是了不得。
他们怕扰了贵人清净,一个个守在魏长柏身边不敢吱声。
等到马车驶过来,云苓看着马车里故意露出一角的熟悉面孔,欣喜道:“姑娘,是谢二郎君。”
容雪怔愣,表哥?
谢家与容家有姻亲关系,她娘谢清便是出自谢家,谢明安在家中排行老二,所以算起来算是她的二表哥。
容雪有些恍然大悟地看着马车,她就说那声音怎么有些熟悉,原来是谢明安。
表哥回来了!
容雪心里不由高兴。
谢明安从小就疼她。虽游学在外,每年都回来不了几次,却每次都会给她带新鲜玩意儿和她最喜欢的磨喝乐给她,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之一了。
云苓瞧着那辆古朴不似谢明安风格的马车一愣。她忽然灵机一动,“姑娘,你说,帮咱们的人,是不是平王啊?”
大家都知道,新贵谢家的二郎与平王交好,两个人志趣相投,在京时几乎形影不离。眼下谢明安回京了,平王李洵可能也回来了。
哪知,容雪一听,就条件反射性地垮着脸道:“怎么可能?”
他怕是天底下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会帮她的!
云苓听罢,就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自家姑娘没什么别的地方特别不好,就有一点特别不好之处,那就是——她不喜欢平王。不仅不喜欢,还看不惯得很,每次看见平王都会在暗地里嫌弃好几句。
虽然这也不能怪容雪,毕竟身为从小到大的对照组,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可平王是谁啊?
官家的儿子,还是官家最为疼爱的皇子。
地位尊贵,哪是容雪可以看不惯的。
更何况,除了这个身份,平王气质卓绝,才华横溢,还是不少京中女子的梦中人。
他追求者众多,容雪看不惯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看不惯那些京城女子,是会引起公愤的。
虽然关于这一点,也是早就引起过公愤。只不过约摸是平王平日里不爱管这些事,不知道这些事,容雪这些年才安然无恙。
云苓私下里觉得,若是能缓和一点自家姑娘对平王的看法,那以后真见到了平王,也是对自家姑娘有好处的,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尝试。
但可惜,她没一次成功过。
而且随着年岁过去,容雪对平王的厌恶不仅没有消减,反而与日俱增。
哎,云苓在心里叹息。
马车上,李洵听到容雪不容置疑的反驳微微蹙眉,他为什么不能帮她?
“为何不可能?”
声音传出,清冷而没有责备,没有嗤怒,只是疑惑。
他自问,他与容雪是没有什么恩怨的。
容雪和云苓都愣住了!
也包括马车上的谢明安和甚至已经把话说出口的那人。
云苓是没料到马车里真有旁人。谢二郎君虽和平王李洵交好,在京时几乎形影不离,可平王自从十四岁之时离京后,就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
而容雪是震惊居然有人朝她搭话,且这人的语气……
明明已经多年未见,明明几乎从未说过话,但容雪却还是感觉,这人的语气,像一个人。
“护好自己的画。”
容雪脑海中尽可能地回响着这句原本模糊的话。
可因为太过久远,她似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走。”马车上,李洵后知后觉地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搭话,也不愿多纠缠,便直接下令吩咐道。
车夫闻言,立马驾车离开。
容雪见状,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她的臭名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会有人主动找她搭话?
云苓见了,也松了一口气,幸好那里面真不是平王,不然被平王听见了那话,她家姑娘以后还能好过?
谁不知道平王虽然气质如谪仙般缥缈清冷,但他这个人也是相当杀伐果断的,曾一句话要了他整个殿的奴才性命。
这样的人,要么心思浅,做人做事浮于表面,要么心思深,高深莫测不可招惹。
显然,平王属于后者,属于万万不能招惹的存在。
云苓想起此前每次容雪和李洵的见面,又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是平王为人太过冷淡,还是她家姑娘确实连入平王眼的资格都没有。总之,两人每次进面,都好像只是属于容雪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而平王永远是那副泰然自若,半点不在意,甚至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时间久了,容雪习以为常,便同样不把平王当人看了,该怎么冷淡就怎么冷淡,该怎么讨厌就怎么讨厌。
她回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容雪,方才那人也算提起了平王,她家姑娘此刻会不会嗤之以鼻,暴跳如雷?
可容雪只是安静地目送着那辆马车,似乎有些失落和不舍。
“姑娘?”云苓发现容雪的发呆,唤道。
容雪回过神,暗道自己真是活该被人瞧不起,居然还有点期待那人回来,真是蠢死了!
一想到自己就要进宫给那最讨厌的人为妃,容雪这心里,就又心酸郁闷起来!
她进宫早死就算了,居然还要给最瞧不起自己的人当妃子,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
气没地方撒的容雪看着周围还没走的魏长柏几人,顿时又是一脸凶相,狠狠地瞪着几人。
魏长柏一席人见状,立马偃旗息鼓。那人对他们明显恶言相向,对容雪却平和许多,明显是帮着容雪的。今日已经丢尽了脸面了,再争斗下去,就算赢了,怕是也会落个与女子相争的污名。
几人一脸败落相,不敢见人地低头离开。
魏长柏更是箭步如飞,隐隐还能听见背后有人在喊:“长柏兄,等等我。”
容雪见状,眼下总算也是有件好事了,乐得心里一笑,“云苓,我们回府。”
另一边,马车上。
谢明安震惊之余,又不免意犹未尽。
他与李洵自幼相识,自是知晓李洵有多冷淡无趣。且他还有一个怪性子,越在意一个人就越冷淡。所以从小到大,他从未主动和容雪说过话,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开口了。
真是……老父亲落泪,孩子长大了啊!
谢明安又忍了李洵故作正经的样子忍了许久,待实在忍不住了,才凑过来一展折扇问道:“嗯,你究竟还想隐藏多久?”
李洵嫌弃他突然靠近,睇他一眼,不解其意,隐藏什么?
谢明安递给他一个“你继续装”的眼神,最后见李洵果真是一毫不差地又变成了从前那副冷冷淡淡,好像世间所有事都和他无关的模样,又不禁气急,这时候,他也有些忍不住想像容雪一样,看不惯就踹!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自我安慰平静下来,反正,这事十几年如一日,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谢明安坐回位置,悠悠道:“三次了啊,三次,怎么就那么倒霉,三次都不成功呢?”
离岸好奇,瞪大眼睛,好奇问道:“什么三次?”
谢明安睨他一眼:小孩子别管大人事!
李洵见状挑眉。虽不明白谢明安话里何意,但他觉得,谢明安好像在点他?
容雪相看三次都不成功和他有什么关系?
眼看就要到皇宫了,他提醒谢明安道:“你该下车了。”
谢明安挑开车帘瞧了瞧,确实如此。
他抱着一个剔红嵌兰草的匣子下马车。
下完马车,心中多少担忧李洵,掀开车帘郑重道:“你小心点。”
这次官家秘密召回李洵,再加上之前官家病重的消息传出,李洵此次进宫怕不是什么好事。
李洵怔怔望着谢明安怀里的匣子。
这个匣子是方才谢明安朝离岸拿的,而离岸拿的地方,是他爱放东西的暗格里。
可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暗格里?
李洵脑中浮现一些场景,是他给磨喝乐上色的画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制作画面。
就像是一些不重要但又被尘封的事物被重新揭开,他这才想起,他曾给容雪搜集过玩具,还给她做过磨喝乐。前阵子又给她做了个新的,便是放在匣子里的这个。只不过不知为何,他忘记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见李洵一直望着他怀里的匣子,谢明安以为了然,拍了拍匣子保证道:“放心,我会拿给阿雪的。”
李洵睐他一眼,这东西不就是他给她准备的,何须再向他保证!
不想再理这个话痨,李洵正襟危坐,回道:“你还是晚些时候交给她吧!”
他与谢明安一同回京,行踪本不该被旁人知晓,要是因此暴露,给他平添事端就麻烦了。
谢明安思虑了下,正想答应,马车就已经从他身边驶过了。
谢明安: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扔下他吗?
马车内,李洵又无故想起了那个磨喝乐,有些圆滚滚胖嘟嘟的样子,像是某个人,可像谁他却有些始终想不起来了。不等他深想,马车外就响起一道低声下气的声音,“请问是平王殿下吗?”
李洵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有人派人来接他了。
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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