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昆仑云海,浩渺无垠。青玉飞舟穿梭其中,如同游鱼划过碧空。静室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探查,只余下灵泉氤氲的雾气与温玉髓散发出的柔和光晕。

祁子夷盘膝坐在温润的玉髓蒲团上,怀中是依旧昏迷、但气息在顶级丹药和温玉髓滋养下终于稳定下来的泠燃。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化开的九转蕴神丹药力,如同在冰封的废墟上开凿涓涓细流,一点一滴地滋润着少年枯竭的经脉和濒危的识海。

关河月那句清冷的“家”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已平息,却在祁子夷心底留下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庇护?是监视?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昆仑布局?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眼下燃燃的命,才是悬在他心尖上的头等大事。

时间在静室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丹药终于起效,也许是温玉髓的暖意驱散了部分寒意,怀中的泠燃,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唔……”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真实痛楚的呻吟从他唇间逸出。

祁子夷心头一紧,立刻停下灵力引导,紧张地看着他:“燃燃?”

泠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不再是之前昏迷初醒时的茫然涣散。那双幽黑的眼眸如同被水洗过,带着大病初愈的极度虚弱,却清晰地映出了祁子夷布满担忧的脸庞。眼底深处,那巨大的恐惧和自我厌弃似乎被昆仑的清灵之气涤荡去了些许,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依恋。

“师……兄……”他的声音依旧嘶哑破碎,却比之前多了点力气,带着浓重的鼻音,“疼……”

“哪疼?告诉师兄!”祁子夷连忙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全身……都疼……”泠燃委屈地蹙着眉,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猫,下意识地往祁子夷怀里缩了缩,汲取着那点熟悉的温热,“骨头……像……裂开……又……缝上……”

祁子夷听得心头一抽一抽地疼。空间湮灭的反噬,引动地脉的震荡,燃烧神魂的代价……这哪是裂开又缝上?这分明是碾碎了重塑!“忍着点……药在起作用了……慢慢会好的……”他笨拙地安慰着,轻轻拍抚着泠燃的后背,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静室的门无声滑开。关河月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白的道袍仿佛不染尘埃。她目光扫过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在泠燃脸上停留片刻,清冷的声线响起:“他根基受损太重,寻常疗愈只能稳住伤势。欲拔除空间湮灭反噬之根,需入‘寒髓冰魄池’,借极寒之力淬炼筋骨,化去淤塞。”

寒髓冰魄池?祁子夷心头一凛。听名字就不是好相与的地方!

“有……危险吗?”他下意识地将泠燃护紧了些。

“九死一生。”关河月直言不讳,目光清冷如霜,“此池寒力可冻裂神魂,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承受。但若成功,不仅反噬可除,或能因祸得福,重塑根基,激发潜能。”

九死一生!祁子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看着怀里少年苍白脆弱的脸,那双因疼痛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正依赖地望着自己……他怎么能?怎么敢让他再去承受那“九死一生”的酷刑?

“我……”祁子夷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我……去。”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断了他。

祁子夷猛地低头。泠燃不知何时已挣扎着抬起了头,那双幽黑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退缩,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他看着祁子夷,又看向门口清冷如月的关河月,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兄……护我……够多了……”他喘息着,一字一句,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清晰,“这次……换我……自己……扛。”

祁子夷愣住了。他看着少年眼中那陌生的、仿佛一夜之间沉淀下来的坚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那个只会拽着他袖子喊“师兄我怕”的小可怜,似乎真的……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燃燃……”祁子夷的声音有些发涩。

“让他去。”关河月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是他必须走过的路。外力,终有尽时。”她的目光落在泠燃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认可?

最终,在祁子夷忧心忡忡的目光下,泠燃被两名昆仑弟子用灵力护持着,送入了清虚峰后山禁地深处,那口终年寒气弥漫、连神识都能冻结的“寒髓冰魄池”。

祁子夷被安排在离池不远的一处清净偏殿。他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殿外寒风呼啸,卷着冰晶拍打着窗棂,那声音如同刮在他心上。他一遍遍地在殿内踱步,脑子里全是泠燃被寒气吞噬的画面。

一天……两天……三天……

池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只有那越发凛冽、几乎要将整座山峰冻结的恐怖寒气,无声地诉说着里面的凶险。

祁子夷度日如年。他强迫自己打坐调息,恢复伤势,但心神根本无法宁静。每次入定,眼前晃动的都是泠燃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平静,决绝,还有一丝……他当时未能理解的、仿佛告别般的复杂。

第四天深夜。

祁子夷在冰冷的石榻上辗转反侧,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去禁地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轰鸣,猛地从后山禁地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骤然苏醒,瞬间席卷了整个清虚峰!

这威压不同于之前的混乱暴戾,反而带着一种冰冷、威严、睥睨众生的至高气息!清虚峰上空的云层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搅碎、驱散!露出漫天璀璨的星斗!无数昆仑弟子被惊动,纷纷冲出屋舍,惊骇地望向禁地方向!

祁子夷一个激灵从榻上跃起,心脏狂跳!是燃燃!一定是燃燃!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出偏殿,朝着寒气最盛的后山禁地狂奔而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禁地入口时,关河月和清虚真人已然站在那里。清虚真人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望向寒气翻涌的池口,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关河月则清冷依旧,但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寒气形成的浓厚白雾剧烈地翻滚、沸腾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突然!

“吼——!!!”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龙吟,并非响彻天际,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白雾猛地向两侧排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从翻涌的寒雾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祁子夷的呼吸瞬间停滞!

是泠燃!

但……又不再是那个苍白病弱、需要他小心呵护的少年!

他的身形似乎拔高了一些,肩背更加宽阔挺拔,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单薄,显露出青年初成的劲瘦轮廓。依旧是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但眉宇间少了几分脆弱的精致,多了几分刀削斧凿般的冷峻线条。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显得无辜又脆弱的眼眸,此刻如同沉淀万载的寒潭,幽深、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丝尚未完全收敛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最让祁子夷心神剧震的是——

泠燃原本墨黑的长发,此刻竟有大半化作了如霜似雪的银白!几缕银丝垂落额前,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冷冽。而在他裸露的、线条流畅紧实的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一片巴掌大小、边缘锐利、流转着内敛暗金纹路的漆黑鳞片,如同最深邃的夜空碎片,赫然烙印在肌肤之上!鳞片散发着冰冷坚硬的质感,与周围温玉般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隐隐透出一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他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素白长裤,身上还残留着冰池留下的晶莹霜花,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极寒之气缭绕周身,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冰冷。他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冰霜便无声蔓延,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结。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淀着寒潭般冷意的眼眸,穿透弥漫的寒雾,精准地落在了狂奔而来的祁子夷身上。

目光接触的刹那!

祁子夷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那不是杀意,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纯粹的威压!仿佛被高高在上的神灵淡漠地扫视!

“燃……”祁子夷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称呼却卡在了喉咙里。眼前这个人,气息、眼神、甚至那枚象征着力量与身份的漆黑龙鳞……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那个需要他挡在身后、需要他喂药哄骗、需要他拼死守护的“小师弟”……

已经不在了。

站在寒雾中的,是一个初露峥嵘、气息冰冷威严、带着魔龙本相与宿命气息的……陌生青年。

泠燃的目光在祁子夷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的漠然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但也仅仅是一瞬,那丝波动便迅速隐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幽潭所取代。

他并未开口,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关河月和清虚真人,最后落回祁子夷身上。那双沉淀了寒意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依赖和脆弱,只剩下一种平静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目光。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尖还带着未化的冰晶——对着祁子夷的方向,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久违的、却又无比熟稔的依赖感,轻轻勾了勾。

动作很轻,很随意。

像极了以前那个病弱少年,在药力发作疼痛难忍时,无意识地拽他袖子的样子。

祁子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茫然、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微光,在冰冷的威压下挣扎着亮起。

清虚真人深邃的目光在泠燃心口那枚流转着暗金纹路的漆黑龙鳞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对着祁子夷勾动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意。

关河月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最终归于平静。

寒雾翻涌,银发如霜,龙鳞初绽。

那个蜷缩在泥泞里的少年,终于在极寒的淬炼与生死的磨砺中,撕开了脆弱的茧壳,露出了属于魔龙继承者的第一抹峥嵘。

寒雾如同臣服的纱幔,缓缓沉降。清虚峰后山的禁地入口,空气仿佛被冻结,只剩下那从极寒炼狱中走出的身影,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银发如霜,几缕垂落冷峻的眉骨。心口那枚流转着暗金纹路的漆黑鳞片,如同深渊的烙印,无声宣告着力量与身份的回归。他身形挺拔,褪去了少年最后的单薄,线条紧实流畅,每一寸肌理都蕴含着经历过极寒淬炼后的力量感。那双曾氤氲着水汽、盛满依赖的眼眸,此刻沉淀如万载寒潭,幽深、冰冷,带着初醒的威严与一丝尚未完全收敛的漠然。

祁子夷站在不远处,衣衫在残余的寒气中微微拂动。他望着寒雾中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留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和尖锐的酸楚。那个会拽着他袖子喊疼、需要他挡在身前、被他用丹药小心喂养的“小师弟”,仿佛随着那声穿透灵魂的龙吟,彻底碎裂在了寒髓冰魄池的深处。眼前站立的,是撕开了脆弱茧壳、初露峥嵘的魔龙继承者——泠燃。

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让祁子夷几乎喘不过气。那不是刻意的压迫,而是生命层次跃迁后自然散发的、睥睨众生的气息。当那双沉淀了寒意的眼眸穿透雾气,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时,祁子夷感觉自己像被置于冰冷的探照灯下,无所遁形。没有熟悉的依赖,没有委屈的控诉,只有一种平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淡漠。

“燃……”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带着生涩的沙哑,终究没能完整地唤出那个曾无比熟稔的名字。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陌生与威压中——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尖还残留着未化冰晶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久违的、却又刻入骨髓般熟稔的依赖感,对着祁子夷的方向,轻轻勾了勾。

动作很轻,很随意。

像极了无数个日夜,那个被药力折磨得蜷缩在床上的少年,无意识间寻求唯一依靠时,拽住他衣袖的小动作。

轰!

祁子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冰冷的威压、陌生的容颜、威严的龙鳞带来的隔阂,在这一瞬间,被这一个小小的、几乎微不足道的动作,撕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比明亮的缝隙!

酸涩、茫然、巨大的失落感还未散去,一股失而复得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暖流,却已冲破冰冷的堤坝,在他心尖上汹涌奔腾!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清虚真人深邃的目光在泠燃心口那枚象征着力量与宿命的漆黑龙鳞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对着祁子夷勾动的手指上,古井无波的脸上,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与深意转瞬即逝。

关河月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如同冰湖投入一颗小石,荡开微不可查的涟漪,最终归于那片亘古的平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寒雾彻底散尽,皎洁的月光洒落,勾勒出泠燃挺拔而冷冽的轮廓。银发在月华下泛着冷光,漆黑的龙鳞如同心口一枚沉默的徽记。他依旧站在那里,气息冰冷威严,属于魔龙继承者的峥嵘已然初绽。那双沉淀了寒意的眼眸,在短暂地投注于祁子夷身上后,缓缓移开,望向清虚峰外浩渺的云海,仿佛在丈量这片新的天地。

蜕变已然完成。

脆弱的茧壳被彻底撕碎。

那个蜷缩在泥泞里、需要拼死守护的少年,终究在极寒的淬炼与生死的磨砺中,踏出了属于“泠燃”的第一步——不再仅仅是祁子夷的“麻烦精师弟”,更是背负着魔龙本源与未知宿命的继承者。

而祁子夷,怔怔地望着那抹在月光下显得既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的银发身影,感受着心口那因一个微小动作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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