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绳

这几日谢亭曈一直在长风阁静养,池鹤月每天都会过来给他把脉。

谢亭曈心里惦记着池鹤月之前没说完的话,想借着看诊的机会问个明白,奈何关玄度每次都在场,总也寻不到机会。

明日是入山大典,关玄度按惯例是要到场的。谢亭曈醒来前他不常在山中走动,每年的入山大典是点苍山弟子为数不多能见到望舒君的机会,说什么也无法推辞。

兰濯早早便派人来请,将关玄度叫去主殿核对大典流程,是以今日看诊总算没有关玄度在一旁了。

谢亭曈休息了几天,虽然修为尚未恢复,但行动已无大碍。他坐在桌边,看着池鹤月整理药箱准备离去,心知机会难得,不能再等。

他清了清嗓子,先寻了个由头开口:“小师妹,现在点苍山怎么样了?”

池鹤月头也不抬,随口答道:“挺好的啊,明天就入山大典了,现在挺热闹的,山下还有坊市呢。”说着她转头看了一眼谢亭曈,果不其然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

“你现在行动是没问题了,”池鹤月故意板起脸,“但是修为还没恢复呢,别想着到处乱跑。”

“难不成在山里我还会出什么事?”谢亭曈道,“我还没见过入山大典呢,我想去看看。”

池鹤月不为所动:“我同意没用,得三师兄点头才行。他要是不同意,你怕是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至少得争取一下吧?”谢亭曈不死心,“你就跟他说我能走动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行吧,等会我去主殿的时候跟他说。”池鹤月收拾完药箱,“我先走了。”

谢亭曈连忙叫住她,压低声音道:“小师妹,先别急着走。现在师兄不在,那天你没说完的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池鹤月闻言,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为难:“不是我不想说,是三师兄警告过我了,我可不敢惹他。”

谢亭曈挑眉道:“这还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点苍山小师妹吗?当年你连师尊都不怕,现在怕你三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你别打趣我了!”池鹤月道,“三师兄说了,他会找机会亲自告诉你。”

她看着谢亭曈,认真道:“三师兄他等了你很久。很多事,理应他自己告诉你。这些事情不该由我,不该由旁人来说。”

说完这句话,她提起药箱快步出门,不给谢亭曈再开口的机会:“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亭曈看着池鹤月出了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门外。

长风阁依山而建,视野极佳。当年时修竹剑道大成,名震修真界。他不愿拜入大宗受其钳制,恰巧那时收了兰濯为徒,为给弟子,也是个给自己寻个清静自在的去处,便大手笔地将这片灵山福地尽数购置下来,开宗立派,取名“点苍”。

虽然时修竹当时已有“剑仙”之名,但论起宗门底蕴,终究比不过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名门大派。加上他收徒极为挑剔,以至于谢亭曈被带回山中时,即便算上杂役,整个点苍山也不过寥寥十余人。

时修竹为了方便照看,也存了让性格冷淡的关玄度能有个玩伴的心思,便将两人一并安置在了一处。

长风阁是关玄度亲自挑的,远离主殿,极为清净。后来宗门日益壮大,有了更多更好的住处可选,关玄度也未曾搬离。

谢亭曈扶着栏杆,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金铁交鸣声,心中感慨万千。如今宗门气象已远胜他记忆中的点苍山。

“在这里吹风做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谢亭曈回过头,正对上关玄度。

“师兄。”谢亭曈弯起眼睛笑了笑,“屋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

他指着那边有金铁交鸣声的地方问:“那边是什么?”

“是新辟的演武场。”关玄度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宗门弟子增多,我们从前用的场地已显拥挤。大师姐便命人另辟了一处,供新入山弟子修习基础剑诀。”

谢亭曈偏头看着关玄度:“明天的入山大典,我能去看吗?”

关玄度微微蹙眉:“明天人多杂乱,大师姐要我全程参与大典,我无法跟在你身边照看你,你现在的身体……”

“我身体已经好多了,小师妹也说过我能走动。”谢亭曈连忙补充道,“我就在远处看看,绝不乱跑。我还没见过大典是什么样子呢。”

关玄度沉默片刻,开口道:“大师姐原本打算在大典上宣布你的身份。”

“不行!”谢亭曈脱口而出,他下意识攥住关玄度的衣袖,“我还没准备好。”

关玄度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是担心当年的事,不必害怕。有我在。”

“不是因为这个。”谢亭曈轻轻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已经过去四百年了,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好。”关玄度道,“那就不说。”

谢亭曈道:“那大师姐那边……”

“我去说。”关玄度淡淡道。

谢亭曈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最初的目的,抬眼望向关玄度:“那我明天还能去看入山大典吗?”

见关玄度还有犹疑,谢亭曈忽然凑近了些,轻声唤道:“哥哥。”

关玄度顿时说不出什么话了。

少时他们二人年少气盛,谁也不肯让着谁。谢亭曈刚入山时,怎么也不愿称呼年纪比他小的关玄度为师兄,单方面跟关玄度较着劲,事事都要比较,跟他打赌谁输了谁就要叫对方哥哥。关玄度虽然嘴上说着幼稚,但也没拒绝,暗中更加用功。

二人中关玄度胜多负少,谢亭曈输了也不耍赖。等年纪渐长,二人懂事了一点,都觉得害臊,渐渐不再提起。只是往后谢亭曈一有什么事要求他,还是会把这个称呼拿出来作为撒手锏。

关玄度看着他眼中狡黠,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伸出来。”

谢亭曈不明所以地伸出手,便见关玄度从袖中取出一条红绳戴在他手腕上,细致地调整着绳结。

待系好后,谢亭曈收回手,端详着腕间的红绳:“这是什么?”

“其中有我灵力,用以护身。明日我不能跟在你身边,至少戴上它让我放心。”关玄度道,“你既不愿表明身份,便与沈师侄一处吧。她是大师姐的亲传弟子,为人稳重,我会让她照应你。”

“沈师侄?”谢亭曈眨了眨眼,“大师姐都收徒了?”

“嗯。”关玄度微微颔首,“宗门事务日渐繁杂,大师姐早有培养接班人之意。”

“师兄有收徒吗?”他轻声问。

“没有。”关玄度的回答简短利落。

“为何?”谢亭曈追问道。

“没有心思。”关玄度淡淡道。

谢亭曈忽然想起池鹤月那句“三师兄等了你很久”,想起这四百年来未曾有过变化的长风阁,想起那日寒穴中的身影。

谢亭曈看着师兄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谢亭曈轻声开口:“我会好好戴着它。”

关玄度陪着他站了片刻,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去吧。”关玄度侧身替他挡住山风,“你刚醒,不宜久吹风。”

谢亭曈点点头,转身返回屋内。关玄度看着他进门,转身走向旁边自己的屋子。

谢亭曈和衣躺在床榻上,他抬起手腕,细细端详着腕间的红绳。

红绳样式简单,但看得出来编织得极为用心。他轻轻摩挲,感受到其中灵力温柔地缠绕在他的腕间。

关玄度的灵力。

谢亭曈想不明白关玄度为什么会送红绳。若是只为护身所用,大可选择其他现成的法器。

为何偏偏是一条红绳?

谢亭曈想起他年少时听闻的凡间说法,但念头刚起,就被他轻轻拂去。师兄那般人物,怎会知晓其意还送出此物呢?定是自己又多想了。

谢亭曈想了很多,脑子越想越乱。他握着那抹红色,渐渐睡着了。

翌日,谢亭曈很早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谢亭曈起身,换上了关玄度为他准备的一身白色常服。他将长发用一根素玉簪简单束起,确认自己在人群中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他在门前稍等了片刻。不多时,一个气质沉稳的年轻修士快步走来,对他恭敬行礼:“弟子沈梦书,见过谢师叔。奉望舒君之命,今日陪同师叔观礼。”

谢亭曈打量眼前这位大师姐的首徒,修为已至元婴,举止得体,心中不由感慨时光流逝。他点点头:“有劳沈师侄。”

“师叔请随我来。”沈梦书并不多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谢亭曈往广场侧翼的一处观礼台走去。那里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广场尽收眼底,又有阵法遮掩,不易被下方人群注意。

谢亭曈站定,目光投向下方。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心神震动。周围各处观礼台上,坐满了来自各方的宾客,几个大宗也在其中。新入门的弟子们身着统一的青色道袍,列队整齐。与他记忆中那个人烟稀少的点苍山大相庭径。

观礼台的主位区域还空置着数个座位,显然是为宗门尊长准备的。

钟声渐停,广场上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兰濯与游山水并肩而行,低声交谈着步入主位区域。池鹤月与其他几位谢亭曈不认识的长老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相继落座,气氛颇为融洽,并无太多严肃的规矩。

但其中并不见关玄度。

谢亭曈正暗自疑惑,便见一道身影从台侧缓步走出。

关玄度神情淡漠,穿着一身纹有苍松的绀宇色袍子,霜白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步履从容。

他一现身,台下无论是新入门的年轻弟子,还是修为有成的内门精英,目光都不约而同追随着他的身影,眼里藏不住的激动。就连台上的宾客也纷纷投去关注的目光。

关玄度仿佛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在兰濯身旁坐下,微微侧首与她低声交谈了一句什么。兰濯点了点头,目光温和。

谢亭曈怔怔地看着关玄度出神,终于真切地体会到望舒君三字的分量。

关玄度似有所感,目光越过重重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那只是短暂的一瞥,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关玄度很快便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大典之上,仿佛刚才那一眼不过是随意扫视。

但谢亭曈知道不是。

他望着师兄的身影,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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