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谢谢。”易伊菲接过程煜递来的温水杯,连喝了好几口,“迟然不在家吗?”
“她出去买点东西。”程煜往杯里加水,浅淡的目光只消半秒便从易伊菲身上收回,“我妈又找你了吧。”
易伊菲又喝了一口水,点头道 ,“嗯。你妈妈要我回到你和飞灵身边。”她压了压声,神色更为收敛,“只要我表态,其它一切障碍,她都会解决。”
程煜仅是微微暗眸,面上不见讶色或怒意,“实在固执。”他倒是不担心何佩阳会对迟然不利,人身伤害这种非常手段素来不是母亲的风格,他比较担心母亲会通过不断约谈,来摧毁迟然的心理防线。
看来,逼不得已之时,只能下最后一步棋了。
易伊菲静候片刻,见程煜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眼底侵上了一抹隐忍的期望,“阿煜,你妈妈坚持要我回到你的生活之中,你打算怎么做?”
程煜不语,与易伊菲对视的眸光,沉稳而坚毅。
易伊菲读懂了。怎么会读不懂。易伊菲早在八年前的医院里就该读懂的。一阵热雾猛地冲上眼眶,她以掌掩面,那些羞愧、悔恨的泪很快从指缝中溢出,把冰凉的手背全部打湿。她不敢抬头,良久才哽咽道,“你一直都知道。”
程煜递上纸巾,语气平淡无绪:“是,我一直都知道。”
易伊菲的眼泪来得更凶了。还在奢望什么呢?纵使当年或许是出于顾念旧情,时至今日,已反转成了筹码。眼前这个冷峻坚毅的男人,依旧是那一个会为了守护心爱之人与全世界对抗的程煜,不惜伤害旁人。
只不过,这心爱之人,再也不可能是她易伊菲罢了。
易伊菲抬起被悲戚割据的脸,声音些许颤抖:“你会那么做吗?”
程煜眸光微动,话里不闻半分犹疑:“必要的时候,我会。”
一句话让易伊菲的神思恍惚了几秒。她闭上泪眼,嗓音染上苍凉,“程煜,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彻底明白迟然在你心里的分量。”她忧伤地凝视着程煜这张面无表情的俊颜,嘴角绽出一抹凄婉的笑,“你对迟然的爱,比以前对我的还要更多,是不是?”
这一问题让程煜拧眉,“迟然是迟然,你是你,我不会把你们两个做比较。”是不是更爱,程煜不曾思考过,也不认为有思考的必要,“伊菲,我只能回答你,迟然在我身边,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她,以及我和她之间的感情。”
易伊菲听着,把汹涌来袭的眼泪都掩埋在了纸巾里。她深深吸气,再抬起头时,眼里脸上已不见伤痛之色,只余愧歉:“阿煜,谢谢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当时我能想到的人,也只有你,谢谢你没有拒绝我。”她眼眶通红,眸带乞求之意,“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不配陪着飞灵长大,我不能把她带在我身边。可不可以请你继续照顾她到成年?我会离开,不会听你妈妈的安排,更不会介入你和迟然之间,这是我的承诺。我只求你,留下飞灵,可以吗?”
程煜避开易伊菲楚楚可怜的泪眸,道:“你决定了吗?”
易伊菲没有犹疑:“我决定了。”
程煜沉默半晌,点下了头:“可以,我答应你。”
易伊菲终于释怀地笑了。她上前给了程煜一个持续不到一秒的拥抱,快声道,“我亏欠你太多。谢谢你,阿煜。你和迟然,一定要幸福。”语落,她疾步往门口逃去,在开门的这一刹那,正好与拿着钥匙要开门的迟然打了个照面。她看着同样愣住的迟然,留下一声“谢谢”后擦肩离去,步步淡出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程煜接过迟然手里的购物袋,柔声问道:“买了些什么?”
迟然跟着程煜往客厅走,“买了很多你不喜欢的零食呀。”她喝着程煜端上的温水,朝紧闭的大门努努嘴,“师兄,来者是客,你是怎么做到又把客人给弄哭了?我看着都心疼。”
程煜挑挑眉:“需要我解释点什么吗?”
“这倒不用,我对你和我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迟然自信地挑了挑眉梢,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摆在桌上盘点。
程煜低低浅笑,伸手把迟然捞入怀里:“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解释解释了。”
迟然顺势上了台阶:“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吧。”
这娇俏模样。
程煜怜爱地吻了吻迟然的前额,“有一件事,也该告诉你了。”平静若水的语调,好似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飞灵不是我的女儿。”
“什么?”迟然跳了起来,美眸瞠圆,“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程煜把迟然抓回怀里抱着,语调波澜不起:“飞灵是易伊菲和她丈夫的亲生女儿。”
迟然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她转着被这消息震得七荤八素的脑袋艰难消化,半晌才用怀疑人生的语气,把原话换了个还给程煜:“飞灵,是易伊菲和她丈夫的亲生女儿?”
“是。”
迟然咽了咽喉咙,声音轻颤:“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是。”
迟然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易伊菲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吗?”
“不是。”程煜握着迟然微凉的手,眉心微拧,“今天出门穿少了。”
明明是被你这消息给吓的。
迟然在心里反驳,指尖感受到的尽是属于程煜的暖意。她伸手抱紧程煜的腰:“师兄,难为你了。”
程煜愣了愣。他凝视这双被心疼晕染的秋眸,问道:“难为我什么了?”
迟然摇摇头,心绪五味杂陈,“当时你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很不好受吧。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在她对着你撒谎时装作不知情,甚至还要当成是一个与你有关的事情去接受,一定很难吧?”
程煜心中一动,没有接话,只是把迟然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迟然一设身处地,不禁鼻间泛酸:“她怎么可以对你撒这种谎呢?她明知道以你对她的感情,实话实说你也会答应她的啊!就算她是担心你会拒绝,也不能这样撒谎啊!易伊菲的脑子里除了她自己,就不能稍微再装点别的吗?”一顿批判,意识到身边的人沉默得很,她猛地停下,心里更酸了,“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程煜叹息道,“傻瓜,你说错什么了?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可以说,我不需要你为了顾念我而小心翼翼,明白吗?”他抱紧迟然,对这个为了他又轻易湿了眼眶的小女人,心中满是怜惜,“想知道为什么吗?”
迟然顺着问道:“为什么你会不揭穿易伊菲的谎言,还答应了她的托付吗?”
“嗯。”程煜惬意地抚弄着迟然柔顺的长发,“不是因为对她还有感情,而是她当时的处境,确实一无所有,承担不起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至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和她有什么用的过去,在那时候都不重要了。身为一名母亲,她做了一个最有利于孩子的决定,我恰好也认同。”
迟然愣愣地望着程煜这张神情云淡风轻的俊庞,久久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好。
这是一份怎样的气度和隐忍?迟然无法换位思考,做不到感同身受。
迟然只知道眼里这个被易伊菲狠心伤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是她从第一眼看上后就想全心全意去爱去守护的人。
松了松被泪腺刺激得有些发紧的声带,迟然语气轻快地说:“我可管不了易伊菲是什么样的处境,我只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想要做什么,我都要陪你。因为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程煜静静地听着,唇畔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好,你陪我。”
迟然趁胜追击:“还有,你以后可不可以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不管以后会遇到多少乱七八糟的破事,你都不要一个人扛着,好不好?”
“好。”
迟然不太放心地追加一句:“以后都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一起分担,好不好?”
程煜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好。”
迟然这才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
“以后我的决定,都交给你决定。”程煜吻着迟然的脸颊,心中暖阳普照。命里的这朵向阳花,怕是再也离不开了。
“这个主意不错。”虽然听起来会有点累,但就先这么答应着吧。迟然心满意足地窝在程煜温暖的怀里,想着等价交换是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便道,“好吧,以后我的决定,也都交给你决定。”
程煜低笑出声,把迟然牢牢锁在怀里。
这世界能有多大?遇见一个人,便是全世界。
突兀作响的手机,惊扰了这一温情时刻。而来电人,证实见不得他们温情时刻的何佩阳。
程煜接了电话后,偷得迟然一个深吻,才道:“妈叫我现在去一趟公司,在家等我。”
迟然边点头边把程煜送到门外。她呆站在门口看着程煜的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就要开出大门之时,突然脱口喊道:“等等!”
程煜在后视镜看到迟然奔跑而来的身影,忙踩下刹车、摇下车窗,语气中有不自觉的的担忧:“怎么了?”
迟然深一呼吸,探头进车里吻上程煜的唇,“师兄,我爱你。”后一秒收回脑袋,一本正经地交待,“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程煜抚着遭遇偷袭的唇,声音低哑:“我也是。”
嗯,这三个字,原来也可以好听得不像话。
迟然满意地展露笑靥,挥手目送程煜的车子远去。
此生有这么一朵向阳花,再无他求。
程煜明白,这场生命里,他要的,只有迟然一人。
何人都不得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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