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四十八、天意人意(2)

隔天出现在方胜天面前的方宛依和何世逍夫妇,十指相扣。

方胜天察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向方宛依递了一个眼色。

方宛依接过方胜天手里的茶具,边泡茶边直奔主题,“爸,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跟您了解。”

方胜天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喝下方宛依泡的茶,“手法有些生疏了。”才眼尾扫向何世逍,苍劲有力的声音,不闻疑问之意,“想跟我了解的事情,是和世逍有关的吧。”

何世逍也不含糊,挑明道:“是。爸,我想跟您了解一些关于我爸的事。”

方胜天沉了沉嘴角,深入挑明:“你想了解你爸当年是怎么出事的,对吧。”

“是的。”对方胜天的一语中的,何世逍并不奇怪。几次家宴下来,何世逍对方胜天与程家“面和心不和”已了然于心。他落目于方胜天泡茶的动作,语气诚恳,“这些年来,我妈很少会主动提起我爸,我也提不得。关于我爸是怎么走的,我妈只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在我爸的坟前提过一次,她说我爸死于车祸,以后我再问,她都不肯多说。”他故意停顿,等着方胜天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再续上前话,语调添了请求,“我想了解的是,当年把我爸带走的那场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

方胜天沉了沉目光。他低垂布满细纹的眼角,饮尽杯中茶后,久久盯着捏在指间的青花瓷茶杯,陷入沉思之中。

何世逍和方宛依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催促。

半晌,方胜天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世逍,你是不是打哪里听说了点什么?”

何世逍话到嘴边却止于唇齿。他权衡几秒,平静回道:“这倒没有。只是这个问号困扰我太多年了,我妈把话说得那么简单,我越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爸,我爸生前和您关系那么好,所以我才冒昧地想跟您打听打听。”

“都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冒昧不冒昧的。”方胜天放下茶杯,眼色幽淡地凝向方宛依,“女儿,记得福伯吗?”

方宛依点头,“记得。”她转向何世逍,低声解释,“福伯以前是我们的管家,两年前因病去世了。”

方胜天继续和方宛依交谈:“那么你知不知道,福伯和程家的管家,有远亲关系?”

方宛依面露讶色,摇了摇头。

何世逍心中一紧,听懂这故事的出处,已经被摆上台面了。他端正坐姿,脊背顿感凉风嗖嗖,对即将接收的信息既紧张又抗拒。就像在何佩阳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些句子,他抗拒,却又贪婪地把每一个字种入心间,直至见血。

时光荏苒。

没有人比何世逍更知道,程家是如何把他视为己出的;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看着外表冷淡的何佩阳和他母亲的姐妹情有多深切。

所以在坐在这里之前,何世逍无数次地把那些句子研磨粉碎,倒入“意外”的模具中封存。若不是方宛依一再提起方胜天这名他父亲生前的至交,打翻了这尚未完全烘干的模具,此时,不应出现在此地。

想到这,何世逍变了变脸色,生出想起身告辞的强烈冲动。但这冲动未待付诸实践,换上新茶泡出三杯茶的方胜天,开口了。

“你爸出事时,我正在加拿大读博。回国后,我才从福伯口中得知你爸出车祸这个噩耗。是晴天霹雳啊,太突然了。”方胜天的眼色沉痛,面色凝重,“我动了点关系去调查阿峰的死因,找到了一份事故调查报告。原来,阿峰出事时开的车刹车装置有问题,撞上了护栏,但这不是他的死因,他是死于哮喘。”

何世逍静候片刻,沉着问道:“我爸开的是他自己的车吗?”

方胜天摇摇头,重重叹息,“不是。听福伯说,那辆车是你爸,”他凝向何世逍的目光,愈发幽沉复杂,”向你小姨借的。”

何世逍悄然将微颤的手紧握成拳:“我爸为什么要向我小姨借车?福伯有提过吗?”

“没有。不过,你爸的经济状况比较一般,他当时也没有车。”方胜天把沸腾的水缓缓地注入紫砂壶之中,这张可察悲绪的脸隐在了腾升而起的雾气之后,“我想,你小姨是一时忘了那台车有故障,所以才会借给你爸的。”

“一时忘了?”何世逍收紧声线,“您的意思是,我小姨是在明知那台车有故障的情况下,还借给了我爸?”

方胜天对上何世逍的视线,神情微愣,好似在反应何世逍话里的意思。约莫半分钟,他才皱紧眉头,语气犹疑,“福伯听程家的管家提过,程家的车,只有他们夫妻俩有车钥匙。”复又放松神态,笃定道,“下人嘛,就是爱嚼舌根。你小姨怎么可能会故意借一台有故障的车给你爸?那可是程恒的亲哥哥啊!一个管家还造起主人家的谣言来了,居然还编出什么你小姨干涉你爷爷立遗嘱,不准你爷爷把一半遗产留给你们母子的鬼话来!这种人能不被辞退吗?”

何世逍的肩膀猛地一颤。

方胜天瞥了一眼方宛依,目之焦距转而落在逐渐注满的茶杯上,叹道,“怪我事发时人在国外,没能掌握第一手消息。不过,我始终相信那是一个意外,一个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他把茶杯递给何世逍,换上长辈的慈祥笑容,“来,再喝一杯,这西湖龙井啊,可不是想喝就能买上的。”

何世逍却好似没听见,只是目光失焦地盯着地板的某一处。

方宛依便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摊开何世逍冰冷僵硬的手掌:“世逍,爸给你泡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喝完这杯茶,就该吃饭了。”

何世逍如梦初醒地看着方宛依,嘴角抽了一抽。

方胜天递给方宛依一个眼神后,先行迈着稳健的步子朝饭厅走去。

“吃了饭,才有力气接着想。”方宛依主动握住何世逍的手,目色坚定,“现在开始,有我陪你。”

何世逍抱住方宛依,用气息说着“谢谢你”。

从方家出来后,何世逍接到了程煜的电话,叫他上一趟公司谈公事。他本想找个理由推掉,却被方宛依制止了:他是你哥哥,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何世逍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一个不理亏也不欠什么的人,害怕什么?何况,也的确是有个把月没有上去那间挂名“总经理”的公司去看看了。他开车把方宛依送回家,目送妻子进门后,久久没有发动车离开。他就这么在车里坐着,混沌的脑袋中撞击着那些听说的真相,撞得他太阳穴涨痛,撞得他眼眶酸涩。

真真假假,时过境迁,谁的记忆保证不失真?

何世逍抱着后脑勺趴在方向盘上,闭合的眼皮,带不来夜一般的黑,一张又一张的面孔交相跃出,叽叽喳喳说着不同时代的话。

方宛依也就这么在门口站着看着。良久,她拨通了程煜的手机号码,告知何世逍临时要陪她去参加宴会。挂断前,她轻轻地抛去一个问号:“你听你爸妈谈过和世逍爸爸有关的事吗?”

通过无线电接收到这一问号的程煜,恍了几秒神。

方宛依很快再道:“没事了,不打扰。”

程煜盯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剑眉深拧。他沉思片刻,正要拨给何世逍,迟然的名字抢先跳动在了屏幕上。

“师兄,你在忙吗?”

“不忙。什么事?”

那头松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正在去易伊菲住的酒店路上,去她那里收走丫丫的行李,她说她明天就要退房了。然后我再去接丫丫放学,时间算得刚刚好。”

程煜听着这安排是刚刚好,决定要加入:“在酒店等我,我们一起。”

“好啊。”迟然开心应允,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师兄,你这会儿出来,不会晚上还要加班吧?”经验之谈,最近程煜如果能在晚餐前出现,那么十有**是要留给她在十一点之前自个儿消磨的独处时光的。

程煜发出如清风般撩动心弦的低笑:“不会。”

迟然在这听得心都醉了的笑里放心了。她在酒店大堂给易伊菲打了两通电话,均是无人接听,便干脆上楼去找易伊菲发来的房间号。

严格来说,这是一家隔音效果极好的五星级酒店。房门一闭,绕是你在里头摔锅碗盆瓢,或是鬼哭狼嚎,站在这铺有黑色地毯的走廊上的过路人,基本上接收不到半分贝破门而出的声响。

但这不包括房门虚掩的特殊情况。

这一特殊情况,把刚从电梯里踏出来的迟然吓得不轻。她定了定神,朝着那用英语一声盖过一声的交谈,不,这激烈程度听着更像是争吵的方向前进,最后停步在这一房号同时出现在她手机简讯里的房间前,收看到一出影视剧的经典段落—一名金发碧眼、肤色白皙的帅气男子,将一名黑发及腰的柔弱女子困在他胸膛和墙壁之间的,壁咚。

再仔细一看,这出经典段落,似乎与浪漫不太沾得上边:男子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生生因愤怒而撑得狰狞变形;而女子冷艳的丽颜,眉眼间尽数结着冰霜。

这画面,明明是诡谲。

迟然寻思着是不是该隐到门外,假装未曾出现过地安静离开。但步子还未迈开,传出了女子冰冷如铁的声音,说着流畅标准的美式英语:

“马上给我消失。相信我,我能把你送进去一次,就有本事再把你送进去一次。你还想要试试吗?”

约莫五秒的空白,传出男子低沉而压抑的嗓音:“你还知道些什么?”

女子用这双黑如冷夜的眼瞳,与男子盛着提防之意的碧绿眸子对视:“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更多。”

“啪”。

迟然吓了一跳,再不迟疑地现身门口,正好看见男子悬在半空的手。她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把男子撞出离易伊菲一米开外的距离,护身在易伊菲跟前,用流利的英语平静道:“请你离开,否则我会马上报警。”

男子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惊愕后,咬牙切齿地瞪着迟然。

“或者”,迟然拿出手机,“需要我帮你联系大使馆吗?”

“Ok,你赢了。”男子拿出黑色鸭舌帽戴上,压声对易伊菲说,“Yvette,我会再找你的,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语落,他快速闪出房外。

迟然把门锁上后,问易伊菲:“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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